小城的养老院位置做得有讲究。青山绿水的山洼里，独立的小楼群、小花园、小广场。如隔世的小角落。沿顺着起伏青山铺好的柏油路出来，就是公墓。
公墓的门口画着松柏鹤鹿。阳光普照下，安祥宁静。而过了公墓，走不多远，就是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
这种摆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一条龙服务。人老了，进了养老院。身体不行了，进了医院。医院治不了了，进了公墓。
养老院人不多，还有许多空床。向外打着广告，拉着生意。
老余头是第一拨住进养老院的那群人。老余头沾了政府照顾无保户的光，作为样板住进养老院的样板房，让人参观，吃住免费。
老余头当年在医院做门卫的时候，也找过相好的。粗蛮寡言的一个女子。人们注意到老余头有了家，是因为每到饭点，老余头会捧了一个蓝瓷边大碗儿。里面满満盛了粗蛮女子做的饭食，站在门卫室门口吃。
这个时候一般是交接班的高峰。人们匆匆经过门卫室门口便会捛呼：“老余，吃饭呢？”
每到这时，老余便会停住筷子。响亮地对着已走远的背影答道：“哎，我老婆子做的！”
老余的幸福生活不长。老婆子得病死了。老余又成了光棍一条。随着年老力衰越来越派不上用场。人们很久没见过他了。人们并不关心他的生死。这世界每天的生死太多了，人们顾自己都顾不过来。
所以当有人看到样板房里的老余头就很惊讶。多数会吃惊地问：“老余头，你怎么会在这？”，心里的惊讶就象一件尘封已久不见的工具灰楞楞地又出现在眼前。
每到这时，老余头就会挺起胸膛，双手交握背在身后。用不以为然的眯着的眼光看着来人：“我享政府的福，政府把我这样的五保护安排住进这里。”
来人看着宽敝的一人一间的带客厅、阳台、卫生间的四人套房啧啧啧地赞叹着，羡慕老余头的时来运转。要知道住进这里，一般人每月要花费一笔不菲的收入。
来参观养老院的，必都会先来参观老余头和另三个无保户住的样板房。这一下，老余头可碰上了不少老熟人。人都是要老的嘛，当年来去经过门卫室和老余头打招呼的人们陆陆续续有一些也和老余一样住进了养老院。
方老入院时，老余头简直吃了一惊。原来多精神矍铄的一个人，怎么就瘫了呢？
“方老，还认得我不？我是小余啊。”老余头有时会溜进方老的特护房。方老会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点着头。想要和老余头多聊上几句，可老余头多半被查房的护理赶了出去。后来索性警告老余头不准进来。
方老只有呆呆地看着一角天花板和半扇装满了护栏的窗户。时间一点一滴很难熬。可以看到天色一点点转暗，再熬过一大段无尽头的黑暗后，再一点点转亮。
方老会盼着一天三顿饭。不是因为饿。只有这时才会有人来。还有每天吃完饭后固定时间，有人来换护理垫。每当那个圆脸护理端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关上门出去时，方老便又对着那一角天花板，半扇装满护栏的窗户一点一滴熬起时间。
他要熬过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才能再见到那个圆脸护理。至于儿子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了？方老巳经想不起来了。方老知道儿子把自己安顿在这里，花了不少钱。也算尽心了。方老不盼望什么，唯一盼望的是熬过漫长的由亮转黑的天光，及漫长的黑暗。第二天吃早饭时能见到人。
老余头见不着方老，可入住的老熟人越来越多，久了，也渐没有把方老放在心上。只是有人提起还有哪个熟人住在这里？便会将手指向方老住的那个装满护栏的窗户。而窗户里的方老正看着半扇窗户的天光熬着时间。
潘老夫妻也是老余头的老熟人。两口子身体健康，没事出去旅个游踏个青。却也来了养老院。只可惜两口子不爱打牌，否则和老余头可以成个好牌搭子。
老余头不明白潘老夫妻为什么也来这里。两口子不想管孙辈的闲事。辛苦一辈子，给自已过过清闲日子。每到周末，老两口就高高兴兴回家过两天。
养老院里这么多人，老余头最羡慕的就是这两口子。只是不知道潘老两口子若是老到方老那样，或是之间走了一个，是否还有这么潇洒？
而张老就是老余头想的那类人。没了老伴，老态龙钟，只是还能走动罢了。
那日，老余头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他已没有当初被人参观时的兴奋心情。一切都习以为常。当张老的女儿丁丁跟着护理长推门进来时，竟没认出来。
丁丁和所有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老余头的人一样惊异：“老余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老余头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问：“你也来给你母亲看房？”
“不不不，我只是无意路过这里。碰到熟人进来看看。”丁丁指着一起进来的护理长。
丁丁看着整齐明亮的小楼，花园操场。她觉得说不出的冷。
老余头说潘老夫妇一群人互相组织着出去旅游了。可丁丁觉得冷不是象潘老夫妇这样的老人不在院里。潘老夫妇那样的新潮还没真正需要人照顾的老人，只是来养老院老人中很小的分支。
而留在院里没出去旅游的老人才是真正需要被照顾的。
丁丁只能看到方老装满栅栏的窗户，看不到方老。能看到的是操场上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彼此坐着并不交谈。阳光照耀到这里，也暗沉下去。
丁丁心想绝不会把母亲送来这里。她受不了这里的冷，何况母亲。
过几日，丁丁几乎忘了去参观过养老院的事。
晚饭时，母亲脸色微红有些兴奋地问丁丁，“可否知道有养老院？很多熟人在那里。明天和几个老姐妹去看看。”
“我前几天去过那里，看到了老余头。”丁丁想起在养老院里觉得的冷，不由瑟缩了下脖子。
“你去看过？”母亲突然有些迟疑地看着丁丁。
“你也想去那里吗？”丁丁奇怪地看着母亲。
母亲急慌慌地连忙道：“不不不，我只是当和他们出去走走。”
“我去那也是因为碰上了熟人。并不是特意去看那里。”丁丁说完，明显感到母亲眼里的如释重负。
“我不会让你去那的，我会照顾你。”丁丁看着母亲坚定地说。
母亲舒心地笑了。
第二天大雨，母亲和老姐妹的约定未成行。
老余头在养老院的样板房的阳台上晒太阳。来参观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只是他再没看过丁丁，也没看到张老。
丁丁牵着母亲的手漫步看夕阳。母亲说因为有丁丁的陪伴，夕阳红得别样好看。
无戒365极限挑战写作训练第48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