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421-0430)

0421.姊妹易嫁

讲的是封建社会丧葬、风水、婚俗等事情。王舍人街道办事处地处济南市历城区,距市政府15公里。东与郭店街道办事处相邻,西与全福街道办事处相连,南与历下区姚家庄接壤,北隔小清河与华山相望,是济南市东大门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明朝的大学士掖县人毛纪,家境一向贫寒。他的父亲经常给人家放牛。当时本县的世家大族张某,在东山南麓有一座新坟。有人在旁边经过,听见墓中发出呵斥声说:“你们快点儿迁走,不要总是扰乱贵人的住宅!”张某听了也没深信。接着张某又多次在梦里受到警告说:“你家的墓地,本来是毛公家的坟场,你怎能长期占据此地!”此后家中接连发生不幸。客人劝张某改葬他处比较好,张某接受意见,把坟迁走了。有一天,毛纪的父亲放牧时,经过张家原先的坟墓,突然赶上天降大雨,就躲到废弃的墓穴里。不久,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向墓穴奔涌,“哗哗”响着灌到墓穴里,毛父于是被水淹死。当时毛纪还是小孩。他母亲亲自去找张某,希望求得一点地方掩埋孩子的父亲。张某问知死者的姓氏,非常惊异。他去看毛父淹死的地方,俨然正是应当安放棺材的地方,便越发惊骇。于是就让毛父在原有的墓穴里下葬,并让毛母把孩子带来看看。毛父安葬完毕,毛母和儿子去向张某道谢。张某一见毛纪就很喜欢,便留在家中,教他读书,把他当成自家的子弟看待。张某又提出把大女儿嫁给毛纪为妻的要求,毛母吓得不敢应承。张妻说:“既然话已出口,怎能中途反悔?”毛母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然而这个大女儿很看不起毛家,怨恨之心,惭愧之意,流露在神色上,体现在言谈中。只要有人偶然谈及毛家,就捂住耳朵不听。她每每对别人说:“我死也不嫁放牛汉的儿子!”到了迎亲那天,新郎入了宴席,花轿停在门口,而大女儿却用衣袖遮住面孔,对着墙角哭泣。催她梳妆,她不梳妆,劝解也不奏效。一会儿,新郎告辞请行,鼓乐大声奏起,而大女儿还是泪下如雨,头发像乱草。张某止住女婿,亲自进屋去劝大女儿,大女儿只是流泪,置若罔闻。张某生气地强迫她上轿,她更是痛哭失声,弄得张某也无可奈何。这时又有家人传话说:“新郎要走了。”张父急忙出来说:“穿衣打扮还没完,请你停下稍等。”立刻又跑进去看大女儿。就这样脚不停步地进进出出了好几次。虽然拖延了一点儿时间,而外面催得更紧,可大女儿却始终没有回心转意。张父束手无策,焦躁急迫,简直就想自杀。小女儿在一旁看了,认为姐姐做得很不对,便苦苦相劝。大女儿怒气冲冲地说:“小妮子也学别人多嘴多舌!你怎么不嫁给他去!”小女儿说:“阿爸原先没把我许配给毛郎,如果把我许配给毛郎,哪里还需要姐姐劝我上轿?”父亲听这话说得干脆爽快,便与她母亲暗中商议,打算让小女儿顶替大女儿出嫁。母亲随即对小女儿说:“不孝顺的丫头不听父母的话,我们想让你顶替你姐姐,你肯不肯?”小女儿毫不踟蹰地说:“父母让我出嫁,就是嫁给乞丐也不敢不去,再说怎见得毛家郎君最终就一定饿死?”父母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立即把大女儿的婚装给小女儿穿上,急匆匆地送小女儿登车上了路。过门后,夫妻感情非常融洽。但是小女儿从小就头发稀疏,毛纪稍感不足。时间长了,他逐渐得知代姊出嫁的说法,因此更把小女儿视为知己,对她心怀感激之情。

没过多久,毛纪考中秀才,去参加乡试,途经王舍人庄的客店。店主人前一天夜里梦见一位神人说:“明天会有一位姓毛的解元前来,日后将由他帮你摆脱苦难。”因此早晨起床后,就专门察看东方来的客人。等见到毛纪,店主人非常喜悦,提供的酒食特别丰盛,却不收钱,又把自己梦中预示的事情郑重地拜托毛纪帮忙。毛纪也很自负。他暗自想起妻子头发稀少,担心会招致显贵的讥笑,打算在富贵后就另娶一个。后来正榜揭晓,毛纪竟然名落孙山。他唉声叹气,步履蹒跚,懊恼怅恨,沮丧失望。由于心中羞愧,不好意思去见原来那位店主人,不敢再取道王舍人庄,只好改道回家。

三年后,毛纪再去赴试,店主人仍然像当初那样迎候毛纪。毛纪说:“你先前的话没有应验,受你的照顾很感惭愧。”店主人说:“你暗中想另娶妻子,所以被阴间的长官除名,怎能认为那个不寻常的梦不能实现?”毛纪惊愕地问此话怎讲,原来店主人在别后又做了梦,所以才这样说。毛纪闻言,警觉醒悟,悔恨戒惧交集,站在那里像木偶一般。店主人告诉毛纪说:“秀才你应该自爱,终究会当解元的。”不久,毛纪果然考中举人第一名。夫人的头发不久也长了出来,如云的发髻乌黑闪亮,更增加了几分妩媚。

再说大女儿嫁给乡里一位富户的儿子,颇为洋洋得意。丈夫放荡不羁,好吃懒做,家境逐渐破败,屋中空空,锅都揭不开。她听说妹妹成了举人的妻子,更加惭愧,姐妹俩走路时都互相避开。又过了不久,她丈夫死了,家道败落。而不久毛纪又考中了进士。大女儿听说后,刻骨铭心地痛恨自己,于是愤然舍身出家,当了尼姑。等毛纪当了大学士重归故乡时,大女儿勉强打发一名尚未剃发的女弟子到毛府来问候,希望毛府能赠送些钱财。及至来到毛府,毛夫人赠给绫罗绸缎若干匹,把银子夹在中间,而女弟子并不知道。她把赠品带回去见师父,师父大失所望,怨恨地说:“给我金钱还可以去买柴米;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哪里需要!”便命人送回。毛纪和毛夫人不明其意,等打开一看,银两都在,才领会了退还礼物的意思。于是他们拿出银子,笑着说:“你师父连一百多两银子都承受不起,哪有跟着我老尚书享受的福分!”便把五十两银子交给女弟子带回,说:“拿去给你师父花销吧,给多了,恐怕她福薄难以消受。”女弟子回去一一告诉师父。师父沉默无语,感叹万分,想起一生的作为,自己总是颠倒错乱,有美事就躲开,有恶事就上前,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后来,店主人因命案逮捕入狱,毛纪为他极力开脱,终于赦免其罪。

异史氏说:张家的旧墓,成了毛家的新坟,这已经够新奇了。我听说时人有“大姨夫变成小姨夫,前解元成了后解元”的玩笑话,这岂是聪明伶俐的人所能计较算计的?唉!那苍天早就问而难应了,为什么对毛公却做出了如影回声的反应呢?

0422.续黄粱

很详细的展示了阴间炼狱的景象。

福建有一位曾举人,在会试中进士高中,与两三个同榜的新进士到城郊游玩。他们偶然听说毘卢禅院寄住着一个算命的,便一起骑马前去问卜。进门施礼入座后,算命的见他们扬扬得意的样子,便略加巧言奉承。曾某手摇折扇,微微一笑,开口便问:“有蟒袍玉带加身的缘分吗?”星象术士面色严肃地断言他可以当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喜悦异常,更加意气飞扬。这时正值下起了小雨,曾某便与游伴在僧房避雨。僧房中有一位老和尚,深眼窝,高鼻梁,坐在蒲团上,态度很高傲,跟他们不怎么打招呼。曾某等人向他举手作礼后,也便坐在榻上各自闲谈起来,同游者纷纷祝贺曾某是未来的宰相。曾某心高气傲,指着同游者说:“我当宰相的时候,推举年丈张老先生担任应天府的巡抚,我家的中表兄弟们担任参将、游击,我家的老仆人也当个千总、把总什么的,我的心愿就满足了。”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不久,只听见门外的雨越下越大,曾某困倦地伏在榻上,忽然看见两名宫中派出的宦官,带来天子的手诏,召曾太师去决断国家大计。曾某心中得意,连忙赶快前往朝廷。天子听他说话时,不觉移身向前凑近,与他温和地谈了许久,命令三品以下官员的贬黜与提升均由曾某决定,当即赐给蟒袍、玉带和骏马。曾某穿好蟒袍,佩好玉带,伏地叩头后出宫。回家一看,已经不是原来住的宅第,彩绘的屋梁,雕饰的屋椽,那宅第极其壮丽。曾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骤然达到这般地步。不过只要他捻着胡须轻声招呼一下,众多侍从回答的声音就会震动如雷。一会儿,公卿大臣前来赠送海外珍宝,一些点头哈腰巴结奉承的人接连不断地到他家来。六卿来了,他急忙迎接;侍郎一类的人来了,他拱手施礼,说几句话;更小的官来了,他只是点点头而已。山西巡抚送来歌姬十人,都是漂亮女子,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叫袅袅,一个叫仙仙,这两人尤其受到宠爱。每当衣着随便地在家休假时,他总是整天观赏她们的歌舞。

有一天,曾某想起寒微时曾得到本县乡绅王子良的周济,如今自己官高爵显,而他仍然仕途失意,为什么不拉他一把?第二天一早,他上疏推荐王子良为给事中,当即得到圣旨的批准,立刻加以擢拔任用。他又想起郭太仆曾与自己有些小怨恨,便叫来给事中吕某和侍御陈昌等人,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们。第二天,弹劾郭氏的奏章纷纷上呈,郭氏于是遵旨削职离去。曾某报恩报怨,一一实现,心中颇感快意。曾某偶尔在郊外的大街上经过,一个醉汉正巧冲撞了他的仪仗,他便派人把醉汉绑送京兆尹,立即打死在刑杖之下。与他宅第相接、田地相连的人,都畏惧他的权势,向他进献肥美的田产。从此,他的富有简直可与国家相比。不久,袅袅、仙仙相继亡故,曾某朝思暮想。他忽然想起早年看见东邻的女儿美丽绝伦,多次想买来做姬妾,总是由于财微力薄而不能如愿,幸好今天可以称心如意了。于是他指使几名干练的仆人把钱财强行送到东邻家。不一会儿,便把那女子用藤轿抬来,却见那女子比往日见到的时候还要艳美动人。他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可以心满意足了。

又过了一年,朝廷官员窃窃私议,似乎有人对曾某心怀不满。但这些人像“立仗马”不敢说话,曾某也心高气盛,没放在心里。这时,有一位龙图阁包学士给皇帝上了弹劾的奏疏,奏疏大略说:“我个人认为,曾某原来是一个嗜酒好赌的无赖之徒,是一个市井小人,只因一句话合于圣意,便有幸深得圣上的眷顾,父亲、儿子都做了高官,所受的恩宠可谓登峰造极。但是他不想摩顶放踵,为国捐躯,以报答圣恩于万一,反而肆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若要数清他所犯的死罪,比数清他的头发还难!朝廷的官位,他居为奇货,根据官缺的肥瘦,定出或高或低的价码。所以自公卿以至将士都在他门下奔走,盘算得失,寻找时机,俨然就像市场上担货贩卖一般;对他仰承鼻息、望尘而拜的人多得数不过来。有些杰出的人士,贤良的大臣不肯曲意附和曾某,轻的被置于闲散之地,重的被削职为民。甚至一事不肯顺从,就触怒这指鹿为马的权奸;片言有所冒犯,就被贬放到遥远的野兽出没之地。百官为此寒心,皇上因此孤立。还有平民的良田,他肆意蚕食;良家的妇女,他强行聘为姬妾。邪气充斥,冤气弥漫,简直暗无天日!曾家的奴仆每到一地,太守县令都看其脸色行事;曾某的私信一经发出,布政使、按察使和总督、巡抚就会徇情枉法。有些厮养的干儿子,辗转相攀的远房亲戚,出门乘坐驿车,快如疾风吹过,声如雷声滚滚,地方供给稍有延迟,立刻就被鞭打责罚。他们残害人民,奴役官府,其扈从人员所经之处,田野里连草都剩不下来。而曾某气焰正盛,自恃得宠,毫不悔改。每当在宫中召见问事之时,他便在陛下面前巧语谗言;才从朝廷从容自得地回到家中,后花园里便响起娱乐的歌声。他沉湎于声色犬马,夜以继日,荒淫无度,却从不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难道世上有这样的宰相吗?当前,内外惊扰不安,人情骚乱不宁。如不赶快将他置于利斧之下处死,势必酿成曹操、王莽篡夺帝位的祸患。我日夜心怀戒惧,不敢安居,冒死罗列曾某罪行的款项,上报陛下知道。我请求砍下这奸佞之辈的人头,抄没他贪污得来的财产,上息天帝之怒,下快众人之心。如果我所说的虚假荒谬,可将刀劈油烹的刑罚加在为臣身上。”

奏疏进呈,曾某听说后,吓得失魂落魄,像喝了冰水似的,心中透凉。幸亏皇上宽大为怀,将奏疏扣压在宫中,没有下达。然而各科官员、各道谏官和九卿等各主要行政长官纷纷进呈奏章弹劾曾某,就是往日投靠门下的门生、称他为干爹的干儿子们,也跟他翻了脸。于是圣旨下达,抄没曾某家产,将其发配到云南充军。曾某的儿子担任平阳太守,也已经派人前去传讯审问。曾某听了圣旨,正在惊恐之际,旋即有数十名武士,手持宝剑、长矛,一直到了内室,剥下他的朝服朝冠,将他与妻子绑在一起。不久,只见几名役夫把财物搬运到院子里,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珠宝、翡翠、玛瑙、玉器有几百斛,帐幕、帘子、床榻之类又有数千件,及至婴儿的襁褓、女子的绣鞋,都遗落在堂前的台阶上。曾某逐一看过,感到件件心酸,样样刺目。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人把曾某的美妾拽出,只见她披头散发,娇声哭泣,神色无主。曾某心中燃烧着悲郁的烈火,满腔愤怒,不敢说出。

一会儿,楼阁仓库都贴完了封条,曾某立即被呵斥出门。押送者牵着绳头,把他拽出,夫妻二人悲泣着上了路,乞求给一辆破马车代步也办不到。走了十多里,曾妻足下无力,总要跌倒,曾某只得不时用一只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多里,曾某本人也疲惫不堪了。忽然又见一座高山,直插云霄,曾某担心自己无法翻越,手挽着妻子相对流泪。而押送者以凶恶的目光瞪着他们,一步也不许停。曾某又见斜阳西沉,无处投宿,不得已只得一前一后、一瘸一拐艰难前行。等来到山腰时,曾妻力气已经用完,坐在路边哭泣,曾某也停歇下来,任凭押送者破口责骂。忽然听见许多人齐声鼓噪,有一群强盗个个手持锋利的兵器,腾跃向前。押送者大为惊骇,一逃而光。曾某直身跪下,说:“我孤身发配远方,行李中没有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饶恕。这群强盗怒目圆睁,声称:“我们都是受你迫害的冤民,只要索取你这奸贼的人头,别无所求。”曾某怒斥说:“我虽然有罪等待处置,却也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些强盗怎敢如此!”强盗也为之恼怒,挥动大斧,向曾某的脖子砍去。曾某只觉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正当惊魂未定之际,便有两名小鬼走来,反绑他的双手,驱赶他上路。

走了一段时间,走进一座都市。顷刻便看见一座宫殿,殿上有一位形貌丑陋的大王,正在凭案判决鬼魂应当何罪,应有何福。曾某上前,趴在地上,请求饶命。大王审阅案卷,才看了几行,就怒气冲冲地说:“这种欺君误国的罪行,应该扔到油鼎里去!”众鬼齐声附和,声如雷霆。随即有一个巨鬼把曾某一把抓到殿阶之下。只见油鼎七尺来高,四周炭火熊熊,连鼎足都已烧红。曾某吓得浑身发抖,伤心哀泣,欲逃无路。鬼用左手抓着头发,右手握着双脚,把曾某扔进油锅。曾某顿觉整个身体随着油波上下翻滚,皮肉焦烂,疼得钻心,沸腾的油灌进口中,连肺腑也受到烹煎。这时,他只想死得快些,但想尽办法都死不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鬼才用巨叉把曾某挑出,又扔到堂前趴着。大王又翻检记事的簿册,生气地说:“仗势欺人,应该受上刀山的刑!”鬼又把曾某抓走。只看见一座不甚广阔的山,陡峭高峻,山上尖刀纵横,就像丛生的竹笋。此前已有数人被刀山刺破肚子,挂住肠子,呼号的声音惨不忍听。鬼催曾某上山,曾某放声大哭,退缩不前。鬼用毒锥扎曾某的后脑,曾某忍痛乞求可怜。鬼恼怒发火,抓起曾某,向空中用力抛去。曾某顿觉身体钻入云霄,接着晕乎乎地向下一落,交错的尖刀刺进胸口,痛苦无法形容。又过了一段时间,曾某的身躯沉重下坠,刀扎的孔洞逐渐变大,忽然掉下刀山,四肢像毛毛虫一样蜷曲着。于是鬼又赶他去见大王。大王命令统计曾某一生卖官鬻爵、枉法霸占财产所得的钱财有多少。立即有一个胡须蓬乱的人手拿算筹说:“三百二十一万。”大王说:“那玩意儿既存下来,还是让他喝下去吧!”不一会儿,拿来的金钱堆在殿阶上,像丘陵一般,渐渐被陆续放进铁锅,用烈火加以熔化。几名鬼使轮流用勺子往曾某口中灌铜汁,铜汁流到面颊上,皮肤便会焦烂发臭,流进喉咙里,五脏六腑便会沸腾起来。活着的时候总嫌这玩意太少,这时就嫌这玩意太多了!用了半天时间,铜汁才算灌完。大王命令将曾某押解到甘州去当女人。

曾某刚走了几步,只见架上有一个周长可达数尺的铁梁,上面套着一个不知有几百里大的火轮,火焰发出五色光彩,光芒直冲云霄。鬼用鞭子抽打着,让曾某登上火轮。曾某刚闭上眼睛,跃上火轮,火轮便随着双脚转动,似乎觉得自己在向下跌落,浑身发凉。当曾某睁眼看自己的时候,发现已经变成了婴儿的身体,而且还是个女孩。一看自己的父母,身穿破衣烂衫,土屋子里还放着要饭的瓢和打狗棍,于是心里明白自己成了乞丐的女儿。她每天跟着乞丐托钵要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经常吃不上一顿饱饭。她身穿破烂的衣服,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十四岁时,她被卖给顾秀才做妾,吃穿基本可以自给。但大老婆非常凶悍,每天用鞭棒抽打对付她,甚至用烧红的烙铁烙她的胸部和乳房。幸好顾秀才对她颇为疼爱,她才自觉稍有宽慰。一次,东邻的一个无赖少年,突然翻墙过来逼她与自己私通。她想自己前身罪孽深重,已经遭受阴间的惩罚,现在哪能再干这事?于是放声大喊,顾秀才和大老婆都被喊了起来,那无赖少年这才逃走。没过多久,顾秀才在她房里过夜,她正在枕上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冤屈和苦楚,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强盗持刀闯进屋里,竟然砍下顾秀才的头,把衣物抢个精光。她缩成一团,躲在被里,再也不敢作声。强盗离去,她才喊叫着跑到大老婆的房间。大老婆大吃一惊,与她一起哭哭啼啼地去验看尸首。于是怀疑她和奸夫一齐杀害了顾秀才,因而呈状上告知州。知州严加审讯,竟然施以酷刑,使罪案成立,依照刑律,以剐刑处死。她被绑赴刑场,胸中冤气郁塞,跺脚喊冤,觉得连阴间的十八层地狱,也没有这么黑暗。

正在伤心哭号时,曾某听见游伴叫他说:“老兄做噩梦了吗?”曾某一下睁眼醒来,只见老和尚还在蒲团上结跏趺坐。同伴争着对他说:“天色已晚,肚子已饿,你怎么熟睡了这么久?”曾某于是面色凄惨地站起身来。老和尚微微一笑,说:“当宰相的卦灵验吗?”曾某越发惊异,施礼请教。老和尚说:“只要修德行仁,火炕中也有青莲护持。我这么个山僧懂得什么?”曾某来时趾高气扬,走时不觉垂头丧气,当宰相的念头也从此淡薄。后来曾某进了山,不知下落。

异史氏说:降福给行善的人,降祸给淫恶的人,这是永恒的天道。听说自己能当宰相就心中沾沾自喜的人,必然不是因为此职所需要鞠躬尽瘁而欢喜,这是可想而知的。这时曾某的心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但梦境本来就虚妄,幻想也不现实。他作凭空想象,神便用幻想回答。黄粱快煮熟时,这样的梦是必然要做的,所以本文应作为《邯郸记》的续篇。

0423.龙取水

龙卷风?

民间传说龙取江河的水行雨,这是令人将信将疑的说法。徐东痴游历南方,船在长江岸边停泊,只见有一条苍龙从云中垂下身体,用尾巴搅动江水,使波浪涌起,水顺着龙的身体运上天去。远远望去,水光闪闪,比十二丈白绢还宽。过了一段时间,龙尾收回,水也顿时平息。不久大雨倾盆而下,沟渠道路都被淹没。

0424.小猎犬

以蚊蝇虱子为猎物的小人国。

山西人卫周祚大学士还是秀才的时候,厌倦事务繁杂,便搬进寺院去吃住。可是屋里臭虫、蚊子、跳蚤非常之多,卫周祚往往彻夜难以入睡。

一天吃完饭后,卫周祚躺在床上休息。忽然有一个身高两寸左右的小武士,头插雉尾,骑一匹蚂蚱那么大的马,胳膊上套着青色的皮臂衣,上面有一只苍蝇那么大的猎鹰。他从外面进来,在屋里盘旋着,时走时跑。正当卫周祚凝神注视时,忽然又有一个小人进屋,装束与前一人相同,腰间带着小小的弓箭,手牵大蚂蚁那么大的一只猎犬。又过了一会儿,步行的、骑马的小武士,乱纷纷地来了数百人,猎鹰也有数百只,猎犬也有数百条。只要蚊子、苍蝇一飞起来,小武士便放鹰腾空出击,扑杀一光。猎犬登上卧床,爬上墙壁,找臭虫、跳蚤吃,就是躲藏在缝隙中的,只要闻一闻,没有捉不到的,顷刻之间,捉吃殆尽。卫周祚假装睡着,却在斜着眼睛偷看,只见猎鹰飞落在他的身上,猎犬在他身上窜来窜去。接着来了一个身穿黄衣,头戴平天冠,像是国王的人,登上另一张榻,把车系在席子上。随从的骑士都跳下马来,进献蚊子苍蝇和臭虫跳蚤,纷纷在国王身边围满,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没多久,国王登上小车,卫士匆忙骑到马上,万马飞奔,乱如撒豆,烟尘飞腾,霎时不见。

卫周祚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深感惊异,也不知他们来自哪里。他穿上鞋子向外察看,既不见踪迹,又不闻声响。转身环顾四周,也是一无所见,只是壁砖上落下一条小猎犬。他连忙把小猎犬捉住,而小猎犬还挺驯服。卫周祚把小猎犬放在盛砚台的匣子里反复观赏,只见小猎犬身上的茸毛很细,脖子上戴着一个小环。拿饭粒喂它,它闻一闻就丢下走开。它跳上床,在衣缝间搜寻,把虮子、虱子全都咬死,随即又到匣里趴着。过了一宿,卫周祚猜想小猎犬已经走了,一看,仍然趴在那里。卫周祚一躺下,它就跳上床席,见到虫子就咬死,蚊子、苍蝇都不敢落下来。卫周祚喜爱小猎犬,胜过珍贵的大璧玉。一天,卫周祚在午睡,小猎犬无声地趴在他的身边。他醒来一翻身,把小猎犬压在腰下。他觉得身下有东西,想到可能是小猎犬,急忙起身一看,小猎犬已经被压扁死去,扁得就像用纸剪的似的。不过自此以后,屋里再没有虫子了。

0425.棋鬼

讽刺玩物丧志。

扬州副总兵梁公辞官回乡居住,每天带着棋和酒,在林木丘石间游乐。这一天适值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游玩,与朋友下棋。忽然来了一个人,在棋局旁走来走去,专心玩赏,不肯走开。梁公一看,这人面貌寒酸,破衣烂衫,但是态度温文尔雅,有文士的风度。梁公以礼相邀,他才坐下,仍然非常谦逊。梁公指着棋说:“先生一定精于此道,何不与这位朋友下一盘?”书生谦逊地推辞了许久,才开始对局。第一局下完,书生输了,神情烦躁,好像难以控制。再开局着子又输了,书生越发惭愧气恼。给他斟酒,他也不喝,只是拉着那位朋友下棋。从早晨到天黑,连小解都顾不上。

正当为了一子争路,两人言语相争时,书生忽然离开座位害怕地站着,神色凄惨而又沮丧。稍停,他向梁公屈膝跪下,叩头出血,乞求相救。梁公惊骇疑惑,起身去扶书生说:“下棋本是游戏,何至于如此?”书生说:“请嘱咐您的马夫,不要绑我脖子。”梁公又莫名其妙,问他说:“马夫是谁?”书生说:“马成。”此前,梁公的马夫马成能走无常,往往每隔十几天到阴间去一次,充当勾魂使者。梁公因书生说得离奇,便让人去看马成,这时马成僵卧在床已经两天了。梁公于是呵斥马成不得无礼。转眼间,书生便在原地消失。梁公感叹良久,才明白书生是鬼。

过了一天,马成醒了,梁公叫他来盘问情由。马成说:“书生是湖北襄阳人,嗜棋成癖,家产荡尽。父亲为此发愁,把他关在书斋里,而他总是翻墙而去,把棋友领到清静无人的地方,一块儿玩棋。父亲闻讯破口大骂,但始终不能制止他下棋。父亲愤怒忧郁,含恨而死。阎王因书生无德,缩短他的寿命,罚他进了饿鬼地狱,至今已达七年之久。适值东岳凤楼建成,文书下达各府,征集文人撰写碑记。阎王把书生从地狱提出,让他应召撰文,为自己赎罪。不料他中途迤延时间,严重地误了限期。东岳大帝派值日官员向阎王问罪,阎王大怒,让我们这些人去搜捕他。前不久得到您的命令,所以我没敢用绳子绑他。”梁公问:“书生今天情况如何?”马成说:“仍然交付地狱官吏,永无再生的时候了。”梁公说:“癖好竟然如此误人啊!”

异史氏说:见到棋就忘了死,等死后见到棋又忘了生,莫非他喜欢的东西比生还重要吗?然而癖好达到这种程度,却还没有一步高着,徒然使九泉之下有一个长死不生的棋鬼,真是令人悲哀啊!

0426.辛十四娘

讲祸从口出的故事。前半部分写冯生追求辛十四娘的过程颇为曲折,鬼为人与狐的联姻说媒,展现了冯生粗豪、真挚、才华,辛十四娘的美丽、温婉、教养,但故事的重心和精彩之处是在后半部分。后半部分写冯生由于轻脱纵酒被官僚子弟陷害,在苦难的历程中,充分展现了辛十四娘识人善谋、勤俭持家、遇事不慌、精明干练的品质。

广平县冯生,是明朝正德年间的人,他年轻时行为轻佻,纵酒无度。一天拂晓,偶然外出,遇到一位少女,穿着红披肩,容貌娟秀,带着一个小丫环,踩着露水辛苦赶路,鞋袜都已湿透。冯生暗自爱上了这位少女。

薄暮时分,冯生醉酒回家,路旁原来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寺院,有一位女子从中走出,却是先前遇到的那位丽人。她忽然看见冯生前来,立即转身进了寺院。冯生暗想,这位丽人怎么住在寺院里?便把驴拴在门口,前去察看个究竟。进门后,只见断壁残垣,零落不堪,台阶上细草茸茸,宛如地毯。正当冯生徘徊不前之际,走出一位头发斑白、衣帽整洁的老汉,问:“客人从哪里来?”冯生说:“偶然经过这座古寺,打算瞻仰一回。老先生为什么到这里来?”老汉说:“老夫漂泊在外,没有住所,暂时借此处安顿家小。既然蒙你光临,请喝一杯山茶,权当喝酒。”便把客人迎进寺院。冯生看见大殿后面有个院子,石板路又光又平,再没有丛生的杂草。进到屋里,却是帘幕床帐香气袭人。入座后,老汉陈述姓名说:“老汉姓辛。”冯生借着醉意突然问辛老汉说:“听说你有一位女公子,没遇到合适的配偶。敝人不揣冒昧,愿意自媒求婚。”辛老汉面带笑容地说:“容我与老妻商量。”冯生当即要来笔,写了一首诗:“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元霜。”辛老汉笑着交给身边的人。不一会儿,有一个丫环在辛老汉耳边说了些什么,辛老汉站起身来请冯生耐心地坐一会儿,自己掀开帐幕进了里屋。只听得隐隐约约说了几句话,便快步走了出来。冯生心想一定会有佳音,辛老汉却坐下来跟他说说笑笑,不再说别的。冯生忍耐不住,问道:“不知您意思如何,希望能消除我的疑虑。”辛老汉说:“您是卓尔不群的人物,我久已仰慕您的风采。但是我有些心里话,不便说出。”冯生再三请他快说,辛老汉说:“我有十九个女儿,嫁出去十二个,嫁女的事都由老妻管,老夫不参与。”冯生说:“小生只要今天早晨领着小丫环踩着露水赶路的那位。”辛老汉不答腔,两个相对沉默无语。这时冯生听见屋里传来亲昵交谈的细语,借着醉意掀开帘子说:“既然不能成为夫妻,也应看看容貌,以解除我的遗憾。”里屋的人听到帘钩响动,都站在那里惊愕地看着冯生。其中果然有一位红衣女子,抖着衣袖低着头,体态轻盈拈着衣带地站在那里。看见冯生进来,满屋的人都惊惶失措。辛老汉大怒,让几个人把冯生拽了出去。冯生愈发醉意上涌,一头倒在杂草丛中。瓦片石块雨点般打来,幸好没有打在身上。

躺了一些时候,冯生听见驴还在路边吃草,就起身跨上驴背,踉踉跄跄地上了路。夜色迷蒙,错误地走进一条溪涧山谷中,在那里狼在跑,猫头鹰在叫,吓得他毛发直竖,浑身发抖。他踟蹰不前,茫然四顾,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远远望见苍茫的树林里灯火掩映,估计一定有一个村落,便赶快前去投宿。冯生抬头看见一户人家高高的大门,便用鞭子敲门。里面有人问冯生说:“你是哪里来的客人,半夜到这里来?”冯生以迷路相告。问话的人说:“等我告知主人。”冯生小心站在那里,翘首等待回音。忽然听见开锁开门的声音,一个健壮的仆人走出来,替客人牵驴。冯生进门后,看见房屋非常华美,堂上点着灯火。刚坐了一会儿,有一位妇女出来问客人的姓名,冯生当即相告。过了一段时间,几名丫环把一位老太太扶出来说:“郡君到。”冯生起身站立,端正容仪就要行礼。老太太连忙阻止,让他坐下,对他说:“你莫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吗?”冯生说:“是。”老太太说:“你应是我的远房外孙。我一生将过,残年将尽,骨肉之间很少见面。”冯生说:“我从小失去父亲,与我祖父相处的人,十人中不认识一人。平常从未能够拜望,请您指示我。”老太太说:“你自己会知道的。”

冯生不敢再问,坐在对面猜来想去。老太太问:“外孙你怎么深夜到这里来?”冯生一向夸耀自己有胆量,便把自己遇到的情景一一讲述出来。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大好事。何况你是名士,一点儿也不玷污姻亲,野狐狸精怎能硬要自高自大?你别担心,我能为你成就这段姻缘。”冯生连声称是感谢。老太太看着身边的人说:“我没想到辛家的女儿竟长得这么漂亮。”丫环说:“他家有十九个女儿,都风流潇洒,饶有风韵。不知公子要娶的是第几个?”冯生说:“年纪大约十五岁多些的那个。”丫环说:“这是十四娘。三月间她曾跟母亲来给郡君祝寿,怎么忘了?”老太太笑着说:“莫不是鞋的木底镂刻着莲瓣花纹,里面装了香粉,蒙着纱巾走路的那个?”丫环说:“对。”老太太说:“这丫头特别会别出心裁,耍娇媚,弄乖巧。不过的确窕窈多姿,外孙的眼光不差。”便对丫环说:“可以打发小狸奴把她叫来。”丫环答应了一声,便前去叫人。过了一段时间,丫环进来禀告:“辛家十四娘已经叫来了。”旋即看见一位红衣女子向老太太俯身下拜。老太太把她拽起来说:“以后你是我家的外孙媳妇,不必行丫环的礼。”辛十四娘站起身来,体态轻盈优雅地站在那里,红袖低垂。老太太理一理她的鬓发,捻一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最近在家做什么活?”辛十四娘低着头回答说:“闲时只是刺绣。”回头看见冯生,羞涩不安。老太太说:“这是我外孙。他满心要跟你结婚,为什么让他迷路,一整夜都在溪谷里乱窜?”十四娘低头无语。老太太说:“我叫你来,没别的,我想为我外孙做媒。”辛十四娘仍然保持沉默。老太太吩咐扫卧榻,铺被褥,当即成亲。辛十四娘腼腆地说:“我要回去告诉父母。”老太太说:“我为你做媒,错得了吗?”辛十四娘说:“郡君的命令,父母当然不敢违抗。但是如此草率,即使我死了,也不敢从命。”老太太笑了笑说:“小女孩志气不可屈,真是我的外孙媳妇!”便在辛十四娘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收藏,命冯生回家查阅历书,找一个吉日良辰作为婚期。随即打发丫环把辛十四娘送回。

这时,只听见远处的雄鸡已在报晓,老太太派人牵驴送冯生出门。出门几步以外,冯生猛然回头一看,村庄房舍已经消失,只见松树楸树黑鸦鸦的,刺蓬草满满地覆盖着一座坟墓而已。冯生定神默想了一段时间,才想起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薛尚书是冯生已故的祖母的弟弟,所以薛老太太叫他外孙。冯生心里明白自己遇到了鬼,但仍不知道辛十四娘是什么人。他唉声叹声地回到家里,漫不经心地选了一个吉日,并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但心里唯恐与鬼的婚约靠不住。他再去寺院,只见那里殿宇荒凉。向居民打听,说是寺中往往出现狐狸。他暗中想:“如能得到丽人,即使是狐狸也挺好。”

到了结婚那一天,冯生把房屋道路打扫干净,派仆人轮流等候丽人的到来,但直至半夜,仍然声迹杳然,冯生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不一会儿,门外人声喧哗。冯生趿着鞋出屋一看,只见花轿已经停在院里,丫环已把辛十四娘搀扶到青庐里坐下。嫁妆也没有多馀的东西,只有两个大胡子奴仆扛了一个瓮般大小的存钱罐子,卸下来放在堂屋的角落里。冯生为得到一个漂亮的媳妇而高兴,并没有疑忌辛十四娘不是人类。他问辛十四娘说:“一个死鬼,你家为什么对她那么百般顺从?”辛十四娘说:“薛尚书如今当了五都巡环使,几百里以内的鬼狐都是他的侍从护卫,所以通常回墓的时间很少。”冯生没忘记自己的媒人,第二天便前去祭奠薛尚书的坟墓。回家后看见两个丫环拿着贝锦前来祝贺,把贝锦放在几案上便走了。冯生告知辛十四娘,辛十四娘一看贝锦,说:“这是郡君家的东西。”

本县有一位通政使楚某的儿子,小时与冯生是同学,关系亲近。楚公子听说冯生娶的是狐妻,婚后三天送来酒食,随即到冯家举杯祝贺。过了几天,楚公子又送便条叫冯生去喝酒。辛十四娘闻讯对冯生说:“前几天楚公子前来时,我从墙缝中偷看,此人猴眼睛,鹰钩鼻,跟他不能过多往来。最好别去。”冯生同意不去。第二天,楚公子登门来责问失约之罪,并送来新作。冯生评论中含有嘲笑,楚公子大为惭愧,两人不欢而散。冯生回屋后笑着叙述其事。辛十四娘面色凄惨地说:“楚公子狠如豺狼,不可亲近。你不听我的话,将会祸难临头!”冯生只是笑笑,表示感谢。后来,冯生见到楚公子总是恭维地说笑,以前的嫌隙渐渐消除了。

适值提督学政主持考试,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人来邀冯生喝酒。冯生表示推辞,经多次相邀才去。到场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日,宾客满堂,宴席非常丰盛。楚公子拿出试卷来给冯生看,亲朋好友肩叠肩地一起凑上来欣赏赞叹。酒过数巡,堂上奏起音乐,吹吹打打,音调粗野,宾主都很高兴。忽然,楚公子对冯生说:“谚语说:‘考场中莫论文。’现在知道这话大错特错。我所以名次忝居于你的前面,是因为起首处的几句话略高一筹。”楚公子说罢,满座宾客啧啧称赞。冯生醉中不能隐忍,放声大笑说:“到现在你还以为是自己的文章让你得了第一吗?”冯生说完,满座宾客都变了脸色,楚公子羞惭愤恨,气得说不出话来。客人渐渐散去,冯生也逃之夭夭。

冯生酒醒后深悔失言,把事情告诉了辛十四娘。辛十四娘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个乡下没见识的轻薄子弟!用轻薄的态度对待君子,会使自己丧失德行;用来对待小人,就会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你离祸事已经不远了!我不忍心看着你衰落破败,请让我现在就和你告别。”冯生心中害怕,脸上流泪,并把自己的悔意告诉了辛十四娘。辛十四娘说:“如果想让我留下,我与你约定,从今天起你必须闭门不出,杜绝交游,不许随意喝酒。”冯生全听她的。辛十四娘持家勤俭,办事利落,每天纺纱织布度日。也时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过夜。她又时常拿出钱帛来维持生活,当天有盈馀的钱,就投到大存钱罐子里去。她整天关门闭户,有来访的,就吩咐仆人加以谢绝。

一天,楚公子派人送信来,辛十四娘把信烧了,没告诉冯生。第二天,冯生出门进城吊丧,在死者家里遇到了楚公子,楚公子抓住他的胳膊苦苦相邀。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给冯生牵马,簇拥着他走。来到楚家,楚公子立即吩咐摆上丰盛的酒食。冯生又说要早点儿回家。楚公子不断地拦阻,又叫家姬出来弹筝作乐。冯生一向放纵不羁,近来被关在家中,觉得非常烦闷,现在忽然遇上痛饮的机会,豪兴顿起,不再把辛十四娘的嘱咐放在心上。于是他喝得大醉,在席间颓然倒下。楚公子的妻子阮氏最为凶悍妒忌,家中的丫环姬妾都不敢修饰打扮。前一天,有一个丫环进了书斋,被阮氏抓住,用木杖打她的头,打得脑浆迸裂,立即毙命。楚公子因受冯生的讥嘲挖苦,怀恨在心,天天都想有所报复,于是图谋用酒把冯生灌醉而加以诬陷。这时,楚公子乘冯生醉倒酣睡,便把丫环的尸体扛到床上,关上屋门,径自离去。五更时分,冯生醒过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几案上。他起身去找卧榻和枕头,却觉得有个腻软的东西绊住自己的脚,用手一摸,是一个人,他以为是主人打发来陪他睡觉的小僮。又用脚去踢此人,此人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他大为恐骇,跑出门就怪声喊叫。奴仆全部出动,点上火一看,看见了尸首,便抓住冯生,愤怒地叫闹。楚公子出来验尸,诬蔑冯生强奸杀了丫环,把他押送到广平县。

过了一天,辛十四娘才听到消息。她流着泪说:“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便按日给冯生送些钱去。冯生见了府尹,无理可讲,早晚遭受拷打,被打得皮开肉绽。辛十四娘亲自前去看望,冯生见面后,悲郁的冤气堵在心上,说不出话来。辛十四娘知道设下的陷阱已经很深,劝冯生无辜认罪,以免受刑。冯生流着眼泪表示听命。辛十四娘往来于自家与监牢之间,人们近在咫尺也看不见她。她回到家中,叹惜不止,急忙把丫环打发出去。独自住了几天,她又托媒婆买了一个良家女子,名叫禄儿,已到结发插簪的年龄,容貌颇为漂亮。她与禄儿同寝共食,对禄儿的关怀爱护超过所有的仆从。冯生承认了酒后误杀丫环的罪名,被判为绞刑,仆人把得到的消息带回,边说边哭,泣不成声。辛十四娘听后神色坦然,好像并不介意。不久秋天处决犯人的日子临近,辛十四娘开始惶恐不安,焦急奔走,昼去夜来,脚不停步,每当寂静无人时,就呜呜咽咽,悲切哀痛,以致睡眠与饮食大减。有一天午后申时,原先派出的狐女丫环忽然赶了回来。辛十四娘立即站起身来,领她到没人的屋里交谈,出屋后笑容满面,像平时一样料理家务去了。第二天,仆人前往监牢,冯生捎话要辛十四娘前去作最后的告别。仆人回来复命,辛十四娘随便应了一声,也不悲痛,很冷淡地放在一边。家人都暗中议论她心太狠。忽然,街头沸沸扬扬地传言,通政使楚某革职,平阳观察使奉特旨来办冯生的案件。仆人闻讯大喜,告知辛十四娘。辛十四娘也很高兴,立即差人到府衙去探望冯生,而冯生已经出狱,主仆悲喜交集。不久,官府将楚公子捉拿到案,一经审讯尽得实情。冯生立刻被释放回家。

冯生回家见到辛十四娘,哭得泪水涟涟,辛十四娘面对冯生也露出悲苦之色,难过完了,又高兴起来。但冯生始终不知道自己的案子是怎么让皇上知道的。辛十四娘笑指丫环说:“这就是你的功臣。”冯生惊愕地问其中的缘由。在此之前,辛十四娘打发丫环赶赴燕京,想直达皇宫,为冯生申冤。丫环赶到后,发现宫中有神守护,只好在御沟间徘徊,好几个月也进不去。丫环害怕误事,正想回来再作计议,忽然听说当今的皇上将要巡幸大同,于是丫环预先赶到大同,扮作流落至此的妓女。皇上来到妓院,丫环极受宠爱眷顾。皇上觉得丫环不像风尘女子,丫环于是低头流泪。皇上问:“你有什么冤枉苦楚?”丫环回答:“我原籍隶属广平县,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因冤狱将被处死,于是把我卖进妓院。”皇上面色凄惨,赐给黄金百两。临行前,皇上详细询问了案件的始末,拿纸笔记下姓名,并说想与丫环共享富贵。丫环说:“我只求父女团聚,不愿华衣美食。”皇上点头首肯,丫环于是离去。丫环把这些情况告诉冯生,冯生急忙下拜,两眼泪光闪闪。

没过多久,辛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我若不是为情缘所牵,哪里会招致烦恼?你被逮捕时,我奔走在亲戚间,并没有一个人替我想办法。当时那种酸楚的心情,真是没处去讲。现在我看到尘世越发感到厌烦悲苦。我已为你备好如意的配偶,我们可以从此分别了。”冯生闻言,哭泣不止,伏地不起,辛十四娘这才没走。夜里,辛十四娘打发禄儿陪冯生去睡,冯生拒不接受。第二天清早,冯生见辛十四娘容貌顿时减色。又过了一个多月,她逐渐显得衰老,半年后面色发黑,像一个乡村老太太,但冯生敬重她,始终没有变心。这时她忽然又要告别,并说:“你自有称心的伴侣,为什么还要我这丑老婆?”冯生伤心哭泣,依旧像以前一样对她。又过了一个月,辛十四娘突然生病,不进饮食,虚弱地躺在房中。冯生侍候汤药,像对待父母一般。但是巫术医药全都无效,辛十四娘最终还是溘然长逝,冯生悲痛欲绝,便将皇上赐给丫环的钱,为辛十四娘料理斋祭下葬诸事。过了几天,狐狸丫环也走了,冯生于是以禄儿为妻。

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然而,连年歉收,家境日益破败,夫妻二人没有办法,形影相对,整天发愁。他们忽然想起厅堂角落的大存钱罐子,过去经常看见辛十四娘往里投钱,不知是否还在。走近一看,那里摆满了酱缸盐罈。他们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移开后,用筷子往大存钱罐子里插,里面硬得插不进去。他们把它砸碎,金钱撒了一地,从此顿时大为富裕起来。后来老仆人到了太华山,看见辛十四娘骑着青骡,丫环骑驴跟随其后,辛十四娘问:“冯郎安好吗?”并说:“请告诉你的主人,我已名列仙籍啦。”说罢消失不见。

异史氏说:轻薄的言词,多出于读书人,这是君子所痛心惋惜的。我也曾经落得个说轻薄话的罪名,讲自己冤枉已太迂腐,然而未尝不刻苦自励,以勉励自己跻身于君子的行列,至于说那是祸是福就不管了。像冯生这样的人,一言不慎,几乎招致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家有仙妻,又怎能从监牢中脱身,在当世重新生存下去?真可怕啊!

86版电视剧《聊斋》改编了这个故事,林冲演员和扈三娘演员精彩演绎。

0427.白莲教

讲白莲教的奇门遁甲术。

白莲教某人,山西人,已忘了他的姓名,大约是徐鸿儒一类的人。他以左道迷惑群众,仰慕他法术的人多拜他为师。有一天,他准备外出,在堂屋放一个盆,再用一个盆盖上,吩咐徒弟坐在旁边看守,告诫徒弟不能掀开偷看。他离去后,徒弟掀开盆,看见盆里盛着清水,水上有草编的小船,船帆桅杆一应俱全。徒弟好奇,用手指拨船,船被随手碰翻,急忙把船扶成原样,又盖上盆。不久他回来了,生气地责备说:“为什么违背我的命令?”徒弟立刻分辩说没有违背命令。他说:“刚才海中船翻了,怎能骗得了我?”又有一天晚上,他在堂屋点了根大蜡烛,告诫徒弟小心看守蜡烛,不要让风吹灭。二更时分,他仍没回来。徒弟困乏得厉害,就上床暂时睡一会儿,到醒来时,大蜡烛竟然已经熄灭,急忙起来点着。不久,他回来了,又责备徒弟。徒弟说:“我的确没睡,蜡烛怎会熄灭?”他生气地说:“刚才让我在黑暗中走了十多里,还敢这么说?”徒弟大为恐骇。像这样的奇异行为,一桩又一桩,写不过来。

后来,这个白莲教徒的爱妾与徒弟私通,他发觉了,却佯装不知,也不说破。他打发徒弟去喂猪,徒弟一进猪圈,立刻变成了猪。他当即叫屠夫来杀猪,卖了猪肉。没人知道此事。徒弟的父亲因儿子没回家,就来问儿子的下落,他说这个徒弟很久没来了。徒弟家到各处寻找打听,仍然毫无消息。有位同门暗中知道此事,把实情透露给徒弟的父亲。徒弟的父亲向县令控告。县令怕白莲教徒逃走,不敢逮捕究办,而是报告上司,请来甲士一千名,包围了他的住宅,妻子儿女都被捉获。他们被关在木笼子槛车里,准备押解到京城。途中经过太行山时,山中出来一个巨人,像大树那么高,眼大如碗口,口大如瓦盆,牙长一尺左右。士兵吓得站在那,不敢前进。白莲教徒说:“这是妖怪,我妻子可以打败它。”于是兵士如言而行,给他妻子松绑。他妻子荷戈前往,巨人大怒,只一吸气就把她吞了。大家更加害怕。白莲教徒说:“既然杀了我的妻子,现在需要我儿子才行。”于是又放出他的儿子,又像刚才一样被吞掉。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白莲教徒边哭边生气地说:“既杀我妻子,又杀我儿子,我怎甘心!现在非我亲自上阵不可了。”大家果真将他从槛车中放出,给他一件兵器,派他出阵。巨人气势汹汹地迎上前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格斗,巨人把他抓住放进口中,一伸脖子,咽了下去,然后从容离去。

0428.双灯

蒲松龄又写了篇婚外情故事。

魏运旺,益都盆泉人,世族大家出身。后来家道衰落,不能供他读书,二十多岁时便中止学业,跟随岳父卖酒。一天晚上,魏运旺独自睡在酒楼上,忽然听见楼下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吃惊地坐起身来,恐惧地倾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沿着楼梯上行,一步比一步响。不一会,两个丫环提着灯,已经来到他的床前。后面有一个年轻的书生领着一个女郎,面带微笑地走近床前。魏运旺大为惊异,转念想到他们是狐狸,毛发森然耸立,低下头来,不敢斜视。书生笑着说:“你不用猜疑。我妹妹与你有前世的姻缘,正该侍候你。”魏运旺看看书生,锦衣貂裘,光彩眩目,于是自惭形秽,满脸羞愧之色,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书生留下灯领着丫环离去。

魏运旺仔细打量那位女郎,楚楚动人,仙女一般,心中非常喜爱,却自觉惭愧,说不出戏谑的话来。女郎看着魏运旺笑着说:“你不是啃书本的呆子,为什么也冒穷酸气呢?”便凑到床前,把手放在魏运旺的怀里取暖。魏运旺这才露出笑容,捋裤调情,跟她亲近。早晨的钟声还没敲响,两个丫环便把女郎接走。他们又相约夜间相会。夜晚降临,女郎果然前来,面带笑容地说:“傻小子哪来的福分啊?不花一文钱,就得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天天夜里主动送上门来。”魏运旺见没有外人,心中高兴,便摆上酒来,与她相对喝酒,玩猜枚游戏,结果十次有九次都是女郎取胜。于是女郎笑着说:“不如让我来握枚子,由你来猜,猜中了就获胜,猜不中就认输。要让我猜,你就不会有取胜的时候。”便照女郎说的来玩,高兴地玩了一个通宵。后来要睡觉时,女郎说:“昨天夜里被褥冷涩,让人受不了。”便叫丫环把带来的铺盖卷拿来,在床上铺开,绫罗被褥,又香又软。一会儿,两人宽衣解带,依偎在一起,女郎口红芬芳四射,真是汉成帝的温柔乡也比不上。从此,他们每天都是这样。

半年后,魏运旺回到家里。适值月夜,正与妻子在窗下说话,忽然看见女郎穿着华美的服装,坐在墙头,向他招手。他走近前去,女郎拉他一把,翻墙出去,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说:“今天要与你分别啦。请送我几步,以表半年来缠绵恩爱的情义。”魏运旺吃惊地问其中的缘故,女郎说:“姻缘自然都有定数,还用说吗?”谈话间,两人来到村外,先前的丫环提着两盏灯在那里等候,他们一直前往南山,登上高处,才与魏运旺告辞分别。魏运旺留不住她们,她们就这么离开了。魏运旺站在那里,心神不宁,远远望见双灯时隐时现,渐渐远去,消失不见,便郁郁不乐地回到家里。这天夜里山头的灯火,村人全都看见了。

0429.捉鬼射狐

睢宁,隶属江苏省徐州市。位于江苏省西北部,徐州市东南部。

李著明是睢宁县令李襟卓先生的公子,为人豪爽,从不气馁胆怯。他是新城王季良先生的内弟。王季良先生家颇多楼阁,往往可以见到怪异现象。李著明夏天曾经来这里寄宿,喜欢楼阁上晚间的凉爽。有人告诉他那里有怪异,他只是为之一笑,并不听从劝告,执意命人在那里摆上床。主人依言而行,嘱咐仆人陪他睡觉,他推辞说:“我喜欢独自睡觉,一生不知道什么是恐怖。”主人便吩咐在香炉中点上一炷安息香,问明睡觉时脚朝哪方,便熄了蜡烛,关上门后离去。

李著明在枕上躺了一段时间,在月光下看到几案上的茶杯倾斜着旋转,既不倒,也不停。李著明一声呵叱,茶杯响了一声,立刻停转。随即好像有人拔起香,在空中纵横摇动,使香头画出如花的线条。李著明起身喝斥说:“什么鬼怪竟敢如此!”赤身露体地下了床,想将它抓住。他把脚伸到床下找鞋,只找到一只,顾不得细找,光着脚去打香摇动的空间,香顿时插到香炉里,竟然静悄悄的,毫无踪迹。李著明俯身摸遍黑暗的角落,忽然有一个东西飞来打在面颊上,觉得像是只鞋,找鞋又没找到。于是他开门下楼,招呼仆人,点着蜡烛到处照着查找,结果什么都没有,便重新去睡。天亮后,李著明让几个人去找鞋,掀开席,移开床,仍没找到。主人只好为他换了一双鞋。第二天,他偶然抬头,看见一只鞋塞在椽子间,挑下来一看,正是他的鞋。

李著明是益都人,曾寄居在淄川县孙氏的住宅里。住宅很大,都空着没人使用,李著明也只住了一半。南院面对一座高阁,中间只隔一堵墙,时常可以看见阁门自开自关,李著明也没放在心上。一次,李著明偶然在院子里和家人谈话,忽然阁门打开,出现一个小人,面朝北坐着,身高不满三尺,绿袍白袜。大家对他手指目视,他仍然不动。李著明说:“这是狐狸精!”急忙拿来弓箭,对准阁门就要射。小人一见,发出“呀呀”的嘲笑声,于是不再出现。李著明拿着刀登上楼阁,边骂边搜索,终究一无所见,只好返回。怪异也从此绝迹。李著明在这里住了数年,始终平安无事。李著明的长子李友三是我的亲家,此事便是他的亲眼所见。

异史氏说:我生得太晚,未能侍奉李公。但听老年人讲,他大约是一位慷慨而又刚毅的大丈夫。从这两件事看,他的风范大致可见。心中有浩然之气,鬼狐有何能为!

0430.蹇偿债

蹇,是毛驴的意思。不要举债,不要借钱,借钱变牲畜。

李著明性情慷慨,乐于施舍。同乡某人住在他家当雇工。该人从小到处游荡,生性懒惰,不肯以农为业,家境穷困。不过,他有些手艺,经常干些杂活,李著明往往多给他赏钱。有时早晨没米做饭,向李著明哀求借点儿粮食,李著明总是给他一升半斗的。有一天,这人对李著明说:“小人天天受您丰厚的周济,一家三四口人才幸免饿死,不过这哪能长久维持下去?求您借给我一石绿豆做本钱吧。”李著明欣然同意,立即命人给他绿豆。同乡背走绿豆,一年多以后仍然一点儿也没偿还。等问起此事时才知道,一石绿豆的本钱已经荡然无存。李著明可怜他穷,也就放在一边,没去索债。

李著明在寺院里读书。过了三年多时间,忽然梦见那个同乡前来,说:“小人欠主人绿豆钱,现来偿还。”李著明安慰他说:“我如果要你偿还,那你平时所欠的,怎么算得清?”同乡愁容满面地说:“话是可以这样说。但大凡一个人做过些什么而接受别人上千两的银子,可以不再回报;如果无故接受别人的资助,连一升半斗的都不容含糊不清,何况欠了那么多!”说罢直接走了。李著明醒来愈觉疑惑不解。不久家人禀告李著明说:“夜里母驴生了一头小驴驹子,挺高大的。”李著明忽然明白过来,说:“莫非小驴驹子便是那个人吗!”过了几天,李著明回到家中,看见小驴驹子,开玩笑叫那人的名字,小驴驹子便跑到他跟前,像听懂他的话似的。从此,李著明便以那个同乡的名字称呼小驴驹子。

李著明骑着小驴前往青州时,衡王府内监见到小驴非常喜欢,愿意用高价买它。价钱还没谈妥,适值李著明家中有急事不能再等,便回家了。又过了一年,小驴与一匹雄马同拴在一个槽里,被雄马咬断胫骨,无法治好。有一位兽医前往李著明家,见到小驴,对李著明说:“请把小驴交给我,我早晚加以治疗调养,等上一阵子,万一能够治好,卖了钱与您平分。”李著明同意了他的请求。几个月后,兽医卖驴得到一千八百钱,把一半送给李著明。李著明接过钱来,顿时明白过来,这个数目正好与绿豆的价钱相符。唉!阳间的债务到阴间也要偿还,这是对世人的最好的劝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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