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几何关系,有的是平行线,有的是相交线,还有的扭扭曲曲。
平行线的关系,最孤独,明明我们都一样,却只能一辈子相守相望,见于眼藏于心。
相交线的关系,最辜负,大抵是因为岁月正好衣襟飘飘,耐不住孤寂,然后有了一点的相交。之后便开始渐行渐远,再也不见。
可是倘若,真的连死都不怕去喜欢一个人,说什么恋人未满,友达以上,我想,都是空话——哪有暧昧不清的一辈子的朋友?
如果有,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第一次喝酒是在那家喜欢单曲循环着许巍的《蓝莲花》的小酒吧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确从满力量。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到一个难能可贵的词“自由”。
酒吧的酒保有一个是染着红绿色头发的女孩。女孩的眼睛大大的,涂着浓浓的蓝色唇膏。女孩的眼神冰冷着,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四周,她拿起手边的伏特加,迅速倒进杯子里,再迅速加入紫罗兰酒以及其他几种五颜六色我不认识的酒。她叫川子。
吧台旁边的穿着洁白的衬衫的明眸皓齿的男子目光微笑着冲着女子打了一个手势。女孩的脸上随即荡漾出灿烂的笑容,可是大抵因为是职业习惯,很快女子又停止了笑,冷峻的目光盯着男子,投入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
男子叫一辰。
很快,原本混乱的颜色开始明明白白分明出最上面一层是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朝霞,下面第二层是淡淡的黄色,像是阳光,第三层是橘黄色,一种暖暖的午后感觉,第四层是火烧云般的殷红,最后一层是深蓝色的寂静。
川子刚把柠檬片插到杯子上,服务员就过来把就端走了,朝着那位明眸皓齿的一辰走过去。一辰接过酒的那一瞬间,川子偷偷地转过身,羞涩地笑着。
“你刚刚调的酒颜色好好看。”我告诉她。
川子微笑着测过脸:“当然啦,这酒的名字叫作‘明天见’,粉色是日出,淡黄色是早上,橘黄色是下午,红色是傍晚,最后一层蓝色,深邃迷离就是漫长的晚上,喝完了它,会上瘾,晚上还是会想喝一杯,所以叫明天见。”
“酒还会上瘾?”
“小屁孩,你不懂。酒当然不会上瘾,上瘾的是人。”她告诉我的时候,低着头,抿着嘴笑着,眉目稍稍瞥着坐在酒吧的角落喝酒的男子。
我确实是个小屁孩,我才十六岁,而她也不过是二十岁而已,她也不懂其实。但是就算我是小屁孩,我想,我也是一个高智商的小屁孩,所以我很自然地点点头,并且做出一副我很成熟的表情说:“每一个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不都是离不开酒吗?喝酒之前,我们都不自由,喝完了酒,我们都自由了,对吧?”
川子瞪大眼睛看着我,目光温和:“小屁孩,这你也懂?你多少岁了?有没有18岁?如果满了18岁,那我请你喝酒吧,就喝明天见,怎么样?”
我歪着脑袋,偷偷瞥了一眼一辰:“不是专属那个人的?”
一辰这个时候已经喝完了一杯酒。他静静闭着眼睛,任由许巍熟悉的旋律飘进脑海里。
我想,此时此刻,他是自由的。
川子已经调好了酒,端着杯子到我面前,趴在吧台上看着我说:“酒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东西,它可以五颜六色,可以传递出情感的温度,还可以明天见。”
“他每天来?”
“差不多吧,有空会来,每次都点。”
我半信半疑喝了一口酒,有点酸,不涩,喝下去,心里慢慢弥生一种爱的感觉。我皱着眉头看着川子:“明天见?”
“明天见。”
我回去后,躺在床上,脑子里来来回回起伏着那杯很好看的酒的样子。“明天见”这是一个好词。明天代表了希望,明天见代表了念想。明天见,其实就是我想见你呀。
我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再次见到川子的时候,她依旧目光冷峻地调着酒,这次,只是紧紧盯着前方。我瞥了一眼一辰做过的位子,位子空空的,在阴暗处,仿佛不存在一样。
“他呢?”
“两个星期没来了。”
“不辞而别。”
“恩,可能不想喝了吧,想换换口味吧。”
我想着安慰川子几句:“今晚上天气挺好的,也许他就过来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看到川子的眼睛里冒着笑意。
耳畔响起一个温厚的声音:“我要一杯明天见。在这喝,谢谢。”
我侧过脸,看到穿着白色衬衫的一辰坐了下来:“你好。”
川子眼里放着光,有点紧张地调着酒。
我歪着脑袋吮着川子给我的牛奶,看着川子有点紧张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辰晃动着酒杯。
当以为他不想喝了
他却在想每天过来的理由
酒的名字叫明天见
其实就是他想要见她,她想要见他
这是她每天调酒的理由,也是他每天喝酒的理由
“喝酒和调酒,都得有一个理由吧?”我说。
川子望着一辰,笑了笑,随机恢复了冷峻的目光:“就你事多,喝你的奶。”
一辰笑了笑,低着头,吮着杯子里的酒,不说话。
我趴在川子耳边,轻轻地说:“原来,明天见就是我想你的意思啊?”
“小骗子,你还没满18周岁,就骗我给你酒喝了啊,真可以啊你。回头给你算帐。”川子说着,偷偷瞥了一眼一辰。一辰咬着吸管,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川子是一个不善于表达,也不算不善于表达,是不喜欢把情感表现得太明显的女孩。她说:“顺其自然吧,该有汇集的时候,总会有的,何况,我川子自由自在的女孩,不是随随便便的男子可以束缚我的,我的意中人,一定是驾着七彩云彩来娶我的。”
我说:“那你得等多久啊。等到最后,万一你的意中人的七彩云中途散掉了,你要知道,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云是大气层上水滴或者冰晶体的集合体,根本就承受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怎么办?”
她说:“那我也不,反正我就是要等。我可是酒吧里的大姐大啊,你说,我要是随随便便被这么一个小子给征服了,以后谁听我的?小骗子,不懂的。”
她继续调着她的酒。
他继续喝她调的酒。
有时候我在的时候,川子会告诉我哪个哪个男生最近追她,她很犹豫不决怎么怎么样。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声音都会提高八度,我知道,她是在告诉他的意中人:嘿,你的七彩祥云呢?
我说:“你长得漂亮,年轻,有人追很正常遇到合适的就试一试呗。”
她半天不说话,继续调着酒,等到一辰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告诉我:“不行不行,那他们岂不是以为我很容易追得到?不行不行,我川子一心一意崇尚自由,向往自由,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被搞定呢?何况,我的意中人一定会驾着七彩祥云来的。”
一辰走的时候,总是会礼貌地冲着川子一笑。
川子每次都会闭着眼睛,我猜她心里在默念:明天见。
我说,川子你太傻了。
川子不说话。
后来,我再去找川子的时候,川子剪了齐耳短发,五颜六色的头发也变得黑亮,卸去了脸上浮夸的眼妆。
我打趣地说:“川子,你真美。”
川子羞涩地点点头:“昨晚上,他喝酒喝到我下班,然后我们一起走回去的,半路他拥抱了我。”川子说着,在我面前摆出五杯酒:“你看,第一杯暗蓝色中带着一丝丝七彩的叫凌晨两点半的样子,凌晨两点半,夜深了,天很黑,因为有他,所以黑暗中有了一丝丝的光亮,而且是七彩的。第二杯,看似只有淡淡的黄色和白色,其实喝下去很烈,会让人心跳加速,就像他喝酒后拥抱我的心跳一样。第三杯,薄荷色的酒,叫最熟悉的气息,他身上有一阵淡淡的薄荷香味,所以这杯酒的主体是薄荷酒。”
“都是给他的啊?”
“嗯。”
“他给了你明天可是他给得了你未来吗?”
“不知道,他过段时间回去苏州。”
我瞥了一眼酒吧中央一群摇着骰子嘻嘻哈哈打闹的人:“喜欢是愿赌,爱是服输。你信吗?”
“不信,爱是自由的。”
我不说话,端起三杯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川子想要把所有的明天都给一辰,可是我也知道,从川子调下那杯酒,从一辰喝下那杯酒,留给他们的只能是明天见。可是,每天都有明天啊。每天只是他留给她的一个念想,她留给他度过黑夜的一个理由。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没有明天。
只有黑夜。
“他回去他的城市了。”我说。
川子艰难地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的烧酒,猛地灌了一大口,“他不属于这座城市。”
“别喝了,伤身。”
川子摇摇头,抬起头看着我:“死我都不怕,我还怕伤身?”她又灌了一大口酒,“如果死,可以让我真的自由,我愿意,那我就可以自由去他的城市了。”
《海角七号》有一句台词,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爱情,根本就不是自由的,爱情就是心甘情愿被驯化。
“川子,你想清楚,你说的,要等他驾着七彩祥云来的。”
“可是现在我等不了,那个时间是未知的,但是我去找他是我自己可以操纵的啊。”
“可是你说过你喜欢自由。”
“为了他,我死都不怕,我还要自由?自由算什么?爱情,本来就是被驯化的。”
川子说去,真的就去了。
去了那座有着好看的姑娘的水乡城市。偶尔她会给我打来电话,和我说说一辰,她知道我喜欢写东西,我也知道,她还是喜欢在黑夜的时候,给一辰调上一杯明天见。她不知道我为了考上大学经常在三更半夜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一晚上要调多少杯酒,但我知道:一辰拥抱了她,在半夜,凌晨两点。
川子说,原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是会听得到对方的心跳。
川子在一辰的生日那天,站在酒吧中间,摇晃着手中的调酒瓶,冲着坐在角落的一辰喊:“一辰,我喜欢你,所以我跟你来到你的城市,如果你敢娶我,就喝下我手中这杯酒,它叫带我走!”
川子话刚喊出,整个酒吧开始沸腾起来,欢呼着,叫喊着。一辰站起来,接过川子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四下是欢呼。
随着一辰一同到酒吧的朋友调侃着川子:“川子,你刚刚那妖娆的摸样,像极了一只鸡。
“鸡?哪种鸡?公鸡还是母鸡?”
“睡得起我辰哥的鸡。”
“这句话我喜欢,你以为他是每个人都追得到的么?”
其实,川子本来想说:为了追他,我已经赌上了我尊严的全部,说不定还不如一只鸡。
有时候,我会突然在心底里弥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十年,很短,青春,很荒唐。倘若遇得到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去赌上全部的尊严,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是,我又会觉得,一无所有的年代里,我所保留的便是我少得可怜的尊严。自尊心是人类最肮脏的东西,也是最坚强的东西,它太强硬,不至于让你卑躬屈膝。
偶尔,听到身边的人说,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准备回家发展了这些话的时候,我总是会情不自禁想起川子,她是不是已经打算要结婚了呢?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呢?又或者,其实,在那座有一辰的城市,她已经结婚了?我倒是希望是后者。倘若她结婚了,我想,她一定会是一位贤妻良母吧,过着每天睁开眼可以看得到他,每天睡觉前可以为他调一杯酒的日子吧?
生活,其实就是不断交汇的河流,我们都在仿佛是置身事外地投入,然后寻找一个合适的交汇点。
后来,和川子的联系真的越来越少。关于她的信息,都是零零星星从邻居嘴里传出来的。直到有一天,听到有人说她死了。我心里一阵惶恐,然后颤抖着拨了那个好久没打的电话。
停机。
我想,我大概和她彻底算是断了联系。可是,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肯定有一个地方会有一个因为爱上一个叫一辰说走就走的姑娘。每次想起她,我总觉得,其实所谓的被爱情驯化,也是爱情当中的一种。
她总是喜欢自由,向往着自由。她会喜欢上一个喜欢坐在角落喝酒的男生,大抵也是因为她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很没有安全感,需要被爱。
她总告诉,一个喜欢呆在角落里的人,一定是内心寂寞的,他需要一缕阳光,去照进心坎上去。
我曾经很认真去翻过围脖,输入关键词:陈二川。
其实她叫陈一川,只是因为比较二,所以叫二川。这姑娘心真大。
我曾经看到一条围脖:相遇不是一见钟情的美好,而是多年以后我发现,还可以喊你一句辰哥,为你调一杯酒,真好。
我坚信这一定是川子的状态。
她应该幸福。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川子一样,喜欢给那个半夜失眠的喜欢坐在昏暗角落的名字带有辰字的人调一杯酒。
明天见,其实就是一杯喝了会让人安然入睡的酒。
魏一辰,陈一川,我大概都忘了,以他之名,冠她之姓这件事了。
我也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川子会拉起他的手,出现在我面前,两人阳光灿烂笑着说:“小屁孩,好久不见。”
2017年4月7日,突然一个名字叫陈二川的人添加我的微信好友,认证通过后,对方给我发来发来微信,告诉我:小屁孩,领证了,婚礼在5月2号,记得参加。他是咱们本地人。
我正在听着蓝莲花。
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对自由的向往,也有对爱情的驯化。可是我们都忘记了,在一望无垠的世界里,哪有那么绝对的自由?哪有什么真正被驯化的爱情?
川子告诉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找个踏踏实实的人结婚,其实是因为魏一辰一句话:滚回你的城市去吧,缠人的女人。
川子说,来到苏州找他已经是很没有尊严了,还要滚回去,更是没有尊严,缠人二字,其实就是说你已经打扰我的生活了,你不属于我生活的一部分,你滚吧。
那个夜晚,川子没有调酒,一个人在自己瘦小的臂弯里,放声大哭着。
川子其实为了他割过脉,割脉的时候打电话告诉他,你的那句话伤透了我的心,对我造成的伤害很大。
魏一辰说,反正不是你的那个意思,爱咋咋地。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
川子挂掉电话,就去了止血了——爱你的时候不怕死,可是当不爱你的时候,连流血都觉得牺牲太大。
原来,曾经一起走路,一起喝酒,甚至拥抱过的人,也会走散。
我说:咱们这边挺好的,有酒有肉,干嘛苦了自己围着他转一点也不自由。
川子说:是啊,爱上一个人是自由的,被驯化也是自由选择的。可是,放下尊严去爱一个人,那就绝对不是自由的。
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人走茶凉,顺手泼出去就好。
川子是我最认识的姑娘没有之一。魏一辰可能不知道,川子为了和他在一起,在没去苏州之前就拼过一次命。那天那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一手拽着川子,趾高气昂告诉川子:“要么喝掉眼前的两斤多的滚烫的热酒,要么就离他远点。”川子没有犹豫,举起眼前的酒眼都不眨喝了下去:“我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你让我怎么滚?”
川子的胃不好,喝完酒就胃疼得厉害,胃出血,酒精中毒,进了医院。
后来去医院看她的时候,我说:“你傻。”
她说:“小屁孩,你不懂。爱是自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而今天,唯一让我觉得庆幸的是,将要和川子结婚的男生,是怎么样都不舍得川子为了她拼命的。
只是很遗憾,魏一辰今天都不知道,那个姑娘为他拼过命。
我去参加了川子的婚礼,川子穿着好看的婚纱,和新郎在人群中举着酒杯喝酒。新郎舍不得让川子喝酒,每次敬完酒,新郎微笑着看着川子喝完一小口,就接过川子的杯子,连带一起喝完。
我看着川子,笑着。
川子看见我,举起杯子,脸带微笑:
记得别喝陌生人给的酒
也不要随便给人调酒喝
也别牵别人的手
你要一直纯良温暖
才会有人陪你养猫种花走四方
我干了你随意
川子和一辰分手的时候,喝了最后一次酒。举起酒杯的时候,川子轻轻闭上眼睛——因为川子知道,川子哭了,但川子知道川子也许不是最好看的,倒不如笑着,起码一辰会记得——曾经认识一个姑娘,喜欢笑得没心没肺。
闭上眼睛喝一杯酒需要30秒的时间,这30秒,川子复习了一遍在心里说了无数次想要和一辰说的话:
我爱过你,第一次看到你眼睛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孤独。于是,我想要去温暖你的生命。于是我拼命去笑着,去做一个阳光灿烂地人。我说我喜欢生活,我热爱旅行,其实是为了让你感受到我生活的美好,让你不再孤单或者去开始热爱生活。我认认真真工作,甚至故意找茬,其实是为了让你不要那么慵懒,多学一点东西,不会被骗。
你说你要走,我说你走吧,其实我后面还有一句没说出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你走。
可是,我终究是一个喜欢买一瓶矿泉水,一个人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的街头静静等待的人。
酒喝完了,我不想睁开眼睛,感觉总有好多话要说。
“喂,你干嘛咯?”
我睁开眼睛:“祝你幸福咯!”
其实还是一样,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希望你会记得我,爱没爱过无所谓,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拼过命也都无所谓。
我猜大概,川子到最后应该和我一样,明白了:
“喜欢是愿赌,
爱是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