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蒸出金陵
南京的性格温温吞吞。昨晚到旅馆已经两点了,饥饿迫使我和同舍的两个女孩深夜外出,在导航的指引下走了五百米,在加油站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内让肚子得到了满足。南京的温吞从那个时候就显现了。商店老板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头发有点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却没有丝毫斯文败类的感觉,恍惚间觉得有些像某个经典的喜剧演员,一时又说不上名字。约莫是很少有人光顾的原因,店里没有备塑料袋,看他慢慢推门走到外面腾了一个纸箱子,我眼里充满了感激。
三个女孩买了很多吃的,在外地旅游时我经常因不放心宾馆里的水而买几瓶便宜的矿泉水烧开泡泡面,而这是我第一次用百岁山泡面。在新疆一瓶五六块的水,在这也就是农夫山泉的价格。收钱时我们分的很清楚,毕竟出来旅游,便是各有其实。老板很是头疼,算了好几遍,又拿来了计算器按,我在一边饿得直跺脚,他却丝毫没有觉得时间业已接近凌晨三点。男人纠结了好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女人,短发,黑皮肤,有雀斑和黑眼圈,一看便是经常熬夜的模样。看到她干练的打扮和短发,我以为终于可以快快结账走人,谁知她和那男人一样纠结,硬是把装好的零食又一一拿出来刷价,还要分成三份刷,看的我十分火大,便表现在脸上,一股戾气。那时没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便随意将生气的脸摆给别人看,想来也是很不合适的。找到便利店时的感激,男人腾出箱子给我们装零食的感激,在南京的温吞里消磨殆尽。
(二)在上海写苏州
一直不知道到底取一个怎样的名字,那既然是这篇文章在上海完成,靠回忆写出的苏州总带点上海的气息,就叫在上海写苏州便好。
苏州的早晨,有种过分的湿热与沉闷。在三人间的小床上被闹钟吵醒,摁掉后又继续昏睡过去。昨晚抵达宾馆时,这个城市的不友好已然显露,没有空调,洗完澡卷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后才发现吹风机是摆设,夜晚也散不尽的燥热浮在周遭一米的空气里,没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仙气,任何角落或暴露的空间里都是一隐着一股酸臭味。约莫是我这个来自西北的鼻子过于挑剔,这里没有一丝夏天明媚美好的味道,虽然没有身体力行,但也能想象这闻不出夏风与秋风的糟糕感受,无法让自己将就。
第二天早晨一早就出发,去到一个叫盘门的地方,又是不必多看的园林。打我们到达苏州以来,除了宾馆,其余所有时间都在各色园林里蒸煮,夏蝉叫的胡搅蛮缠,有经验的勇者伸手抓到一只,肥圆壳硬,只要被翻到背面就像陀螺似的打转,一边发出凄厉惨绝的叫声,一副无力挣扎只够申冤的没出息样子,棕榈色的一团在地上毫无思想地䦶䦷。往往这样十分可悲的行为总能打动人心,抓它的人也就放它一马扔回树丛。人们也都是这样,蝉一样可悲,一样求饶,然后一样被放过一马又一马,也放过别人一次又一次,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暴露软弱也是逃亡的一个活口。
苏州其地,总有一种一半以上是园林的感觉。裹在一团水汽里的城市,一出门就浑身黏糊糊的难受,永远第一重要的必需品是纸巾,尽管永远也擦不干雨下的汗。人们说着软语,倒也有你侬我侬的浅浅情趣,从新疆走来的普通话,显得生硬却又不失大方得体。走在街上,你就看树都浓郁茂密地不像话,灌木被取而代之地种上了同样低矮的花树,花是白的,刚好是正常的餐巾纸揉捏成团之后的大小,挂在枝子上,我这种近视眼一看,和灌木丛上挂了纸团无一般二。如果这种花树栽在老城区那就更过分了,本就拥挤老旧的蚁楼,本就肮脏发臭的蚁街,小饭馆无意泼到街边的污水与永远疏通不了的下水管道对峙着。污浊在城市表面涕泗横流。
(三)千层上海
关于上海,第一面已然是两天前的事情了,迟迟没有动笔,的的确确就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从哪个方面来写一写这个城市,或者说,这个都市。在我的判断世界,市和都是不一样行政级别,比如鸟市属于市,那么上海绝不能也是市了,于是也不奇怪它被叫做魔都,魅力之都。
如果你去过上海,再记起起约莫就只剩下满目繁华掠景的记忆。一旦涉足,便没人能逃脱它的水泥森林,它的钢筋山岭,它的倨傲,它的不近人情。最绝望是惊鸿一瞥,神魂已然为其潦倒,便轻易抱定雄志,渴望圆梦一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上海如此繁华,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闯一闯。
大巴刚进入上海的收费站,我就从迷迷瞪瞪里抖擞醒来,准备将繁华数景尽收眼底。一片浓郁的深绿,一片真实纯粹的蓝天,空气质量不好的谣言顿时在心里碎的稀巴烂,心情又明媚了一分。大巴晃晃悠悠走了许久,一片郁绿,一片朗朗晴天。大巴走了许久,一片绿,一片蓝。大巴... ...大巴上终于响起了小朋友的不满:这可能是个假上海。会意地笑。是啊,这么干净的天空,怎么能出现在上海的穹顶。
不知到究竟怎样才能满足人们对上海的想象。
某本小说里,上海是条条巷弄,梅雨连连。你侬我侬的纠缠不休在狭窄无光的弄堂里生活着,计较着水电的分毫,盘算着油米面,眉头锁着过日子。各类衣服混着被单枕套,终年吊在穿梭在巷道里交错着的晾衣绳上。胡乱靠在墙边的单车在潮湿的空气里掉漆,混着脱落的墙皮一起落到地上,雨一下就是一滩难言的混浊。有些人就在这样的污浊里,鱼龙混杂地活着,是活着,带着上海人三个字,甚至于有些骄傲地活着。
''有人住高楼,有人处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千万种,浮云莫去求。''
而在大多数人的描述中,它是魔都,它是不夜城,它是东方明珠的唯一占有者,它是外滩陆家嘴的所有方,它是被钢筋水泥包揽的无情者,它是人们漂泊流浪的罪恶之源。无法估算这个城市每一个昼夜交替间产生了多大的经济效益,多少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或是天道酬勤,又有多少人在这里完成人生转折,或是碌碌终生。
上海的多面,来源于人们对它不同的索求。
在这里成长生活的,把上海当作故乡,在这里积淀,然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植物生长般自然。而来这里打拼的,把上海当作梦想游戏机,然后投币投币投币,赌博成瘾般不惜代价。前者更能看见底层,矛盾交错,精打细算。后者更偏向于赖在所谓高层,优越精致,利益纵横。前者在上海的名头下活着,后者在上海的光环下,以蹩脚的身份,勉勉强强地,也算活着。
的的确确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所谓的真上海才取代了那个怯生生的郊区,倨傲地出现在车窗之外,人们才觉得,这是到了上海。无论是老上海,还是如今耸立的都市,都被浮华包裹,浸泡在权势门第的福尔马林里,外表不腐,内脏掏空,塞进满满的清贫与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