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劳山道士

本县有一位姓王的书生，出身于世家大族，家中排行第七。

王生年少时痴迷于道教仙术，他听说劳山上有很多仙人，那些仙人神通广大，精通仙法道术，心里很是羡慕，于是背上书箱想去碰碰运气。

到达劳山后，他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访仙问道，日子也甚是逍遥自在。

一日，王生登上一座山峰，峰顶有一座道观，群山掩映之中，道观古朴幽静。他推门步入，只见道观中有一位道士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满头须发皆白，披垂而下，而神情爽练豪迈。

王生即上前叩礼，二人交谈中，只觉道士言谈甚为玄妙。王生心想，这老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谈吐有方，定是我要寻访的得道仙人，于是便欲拜道士为师。

道士打量着王生，说道：“修道并不容易，只恐你娇气懒散吃不得苦啊！”

王生答道：“请师父收下我吧，只要能得道成仙，什么苦我都能吃。”

道士沉吟良久，勉强同意将他收录门下。

王生入门后，发现师门内人数众多，在傍晚时分大家都集合起来做晚课，他与众多师兄弟们互相见面行礼，从这一日起便留在观中修炼。

第二日凌晨，师傅让小道士将王生领来，交给他一柄斧头，吩咐他跟着师兄弟们一起上山砍柴，王生态度恭敬的接过斧子，真的开始每日上山砍柴。

就这样凌晨即起，上山砍柴，直至日落方回。时间很快过去一月有余，王生的手掌和脚掌都生出了厚厚的老茧，想他一个读书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刚开始还兴致勃勃，想着能够学一些仙法道术，吃些苦也是值得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每天凌晨即起，一砍就是一天，慢慢的觉得越来越难挨，王生心中开始有了一些言语抱怨。

又是一日晚夕砍柴归来，看见师父正与在道观中与两位客人饮宴。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而尚未点亮灯烛。师父随手剪了一张镜子大小的圆形纸片，一挥手，纸片遥遥飞出，粘贴在墙壁上。纸片贴上墙后马上变成了真正的月亮，散发出清冷寒光，照耀得庭院中所有事物纤毫毕现。

师兄弟们都恭敬的侍立四周，随时听候吩咐，殷勤待客。

饮酒间，一位客人说道：“良宵胜乐，只是我们三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共饮美酒？”

于是拿起桌上的酒壶递给师兄弟们，并且说道：“尔等可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王生心想：“我们有七八个人，只这一壶酒又怎么够喝呢？”

于是大家都各自寻觅杯盏，争着倒酒，唯恐轮到自己的时候壶里的酒已经倒完了。可是大家轮着倒了好几轮，壶里的酒却总也倒不完，并且还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满。王生心中非常纳闷。

此时另一位客人说道：“得蒙道长赐予明月之照，只是我等如此孤寂饮酒，未免也太冷清了些，不如呼唤嫦娥姑娘前来助兴！”

话毕，将手中的筷子抛掷向月中，众人凝目而视，只见一位美人，从月光中翩翩而出。刚出现的时候长不足一尺，及至她飞身下地之时，已与正常人一般大小。

这位美人纤腰秀顶，身姿翩翩作“霓裳羽衣舞”。

美人歌曰：“久为仙人，凄清冷寂，如今是回到了久别思念的人间，还是仍旧幽禁于旷冷的广寒宫中呢？”其声清越，烈如萧管。

美人歌毕，盘旋升起，一跃登上案几，一晃眼间，又变成了一支筷子。

三人大笑抚掌。

一位客人道：“今晚真是开心啊，只是我已不胜酒力。请两位道友陪我去月宫中喝一杯饯行酒如何？”

道士大笑道：“这有何难！”于是三人和酒席案几一起缓缓升空而起，渐渐升至壁上月中。

众师兄弟们抬头望去，看见三人正坐在月亮上继续饮酒，神态须眉清晰可见，就像是印在镜中的影像。

过了不久，月亮渐渐的暗淡下来，道童点燃了烛火，则看见道士独自坐于案几旁边，而案几上的饭食残羹还在，两位客人却已不见了踪影。抬头看向壁上之月，又变成了一张像樈子一般的圆形纸片而已。

道士问众人道：“大家都喝够了吗？”

众人道：“够了够了。”

道士道：“喝够了就早些去歇息，可别误了明日早起砍柴。”

众人应诺退下。王生心中也暗生忻慕，想回家的念头也就暂时打消了。

如此又过一月，王生仍是每日早起砍柴，心中越来越觉得苦不可忍。然而道士却并未传授给王生任何法术。

王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向道士辞行道：“弟子从数百里外来向师傅求道，即使学不到长生不老之术，如果能教我几个小法术，也可安慰我求道之心。可是这两三个月以来，却只是让我从早到晚的砍柴，弟子在家读书时，可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啊！”

道士抚须笑道：“之前我就说过你吃不得苦，如今果然如此，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吧。”

王生道：“弟子在此操作多日，师父不如传授我一点小小的法术，也不枉我吃这一番苦头啊！”

道士问道：“不知你想学什么法术啊？”

王生道：“弟子每次见师父行步之时，总可穿墙而过，我只要学会了这个法术就心满意足了。“

道士笑着应允了，将口诀传授给他，让他自行念咒，然后喊他：”念完咒后就可以穿墙了！“

王生面对着墙壁却不敢进去。

道士又说道：”你可以试着走走看。“

王生于是抬脚走去，可是墙还是墙，他还是他，完全穿不过去。

道士说道：”你念完咒后，低头冲入，不要东张西望！“

王生便往回走了几步，然后一边念咒语一边低头奔入，果然墙壁突然变得虚若无物，一回头，自己已经站在了墙的外面。

王生大喜，重新进入拜谢道士。

道士说道：“你回去以后要像在山上修道时一样洁以持之，不可恣意妄为，否则法术就不灵验了。”

于是王生领了一些路费，当天就回家去了。

王生回家后，在妻子面前炫耀说自己在山上遇到了神仙，还学到穿墙的仙法，不管有多坚硬的墙壁都挡不住他。

妻子不相信，说他吹牛。

王生学着之前道士教的方法，在离墙数尺远的地方开始念咒语，然后对着墙壁一头撞了上去，可是这一回他的头却扎扎实实的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猛然跌倒在地。

妻子赶紧扶起他察看，额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像个大鸡蛋似的光滑圆润。

妻子揶揄他道：“你不是说学了仙法吗？是不是教你在脑袋肿个大包的仙法呀？”

王生被妻子取笑，羞惭愤恨，口中只是骂那老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故意欺骗于他。

异史氏说道：“听说这件事的人没有不哈哈大笑的，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像王生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有这么一个鄙贱匹夫，只爱听好话，却完全听不进去逆耳忠言，于是那些舐痈吮痔之徒，使用一些卑鄙下流的伎俩，来迎合他，并且骗他说：”靠着这些歪门邪道就可以横行无阻。刚开始的时候似乎真的很有用，于是以为天下之大，都尽在掌握中了。如此行事，最后一定会吃大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