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庄稼人是不会让时光虚度的。正月里拜完年,走完亲戚,就要计划着地里的活了。妇女们或许还可以在家做做布鞋、缝缝补补之类的针线活。男人们家里儿子大些的,就要早早去石窝子采石头了,预备给儿子做房料。孩子小或者新房盖好的,就要忙地里的活了。 首要的活是畦地瓜秧(“畦”在这里是动词),做好畦子后,灌进水把土湿润,再把挑好的地瓜,斜插进畦子里,盖上细土,然后用树枝撑起透明的塑料布做成小暖棚,催其发芽。 还要“出栏”,就是要把猪圈里、茅坑里的猪粪、人粪清理出来,运到空闲地去晾晒,等晾得比较干燥了,用䦆头捣细,以备施到地里去。 把捣细的粪用独轮车运到地里去,这叫“送粪”。这个活对于山地来讲真是个重活。高一的那年春天,在回家过周末的时候,我有幸体会了一会这个推车上山的滋味,令我终生难忘。 独轮车两边各有一个粪篓,装满这些绿肥重达三四百斤重。地瓜地多数在半山腰上,推着独轮车,开始不甚重,可是一路往上走,往往越走越陡,也就越推越重。初春的天气,春寒料峭,可是走到半道,我就把厚厚的棉衣脱掉扔车子上了。虽然父亲在前面拉着车,但是我仍然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流到胸膛和后背。开始稳稳的脚步,开始变得杂乱起来,进而深一脚浅一脚了,到后来麻麻的不知道还是自己的脚了。这时候,已经彻底理解父母年轻时候跋涉几百里去推碳的感觉了。于是赶紧喊父亲歇一歇,车子一停住,那感觉真是如遇大赦,浑身的轻松,无比的幸福、酣畅。 等把这些绿肥都送到地里,就要“拉地瓜沟”了,也就是拉地垄。用䦆头或者车犁开沟后,把这些人畜粪均匀的撒到沟里,也可以再撒一些化肥,然后在沟上起一道地垄,这地瓜沟就拉成了。 在这中间,要等待地瓜秧苗的长大。等畦子里的地瓜秧苗长到一拃多长,秧地瓜(这里的“秧”也是动词)的季节也到了。 秧地瓜最要紧的是水,耽误时间最长的也是水。最早的时候,也许是刚刚实现联产承包那阵,大都是粪篓里垫上麦秸,再放上厚厚的塑料布用来装水,这样毕竟比远距离的挑水提高了效率,但是麻烦得很,塑料布也很容易被刮破。后来有了白铁皮做的桶,就好多了。这白铁皮桶,长度如独轮车的车厢,直径四五十公分,其中一头安装一个漏斗作为进水口,另一头朝地的部位安装一个管状的出水口,这样在井边用小水桶灌满后扎紧出水口,推到地里去,再放到小水桶里就可以用了。 秧地瓜的时候,手握一棵秧苗,使劲用拳头挖出一个小窝,秧苗也就插在了小窝里了,用水瓢舀水放进小窝,等水洇进土里后,双手将四周的土填进小窝,这棵地瓜秧就丰神俊朗的摇曳在春风中了。 当然,如果挖一个小窝,栽一棵秧,舀一瓢水,等水洇下去再培土,循环往复,那样的活也太机械了。一般是有人挖土栽秧,有人舀水,有人培土,见缝插针,往来穿插,时而分工,时而合在一块。 地瓜秧栽到地里后,长到一定程度还要翻秧、锄草、割秧、刨切、晾晒、捡拾、入库,这是后话。 回忆这些劳动经历,不禁有了不少的感慨。 劳动创造了人类,劳动发展了人类。对于个人而言,劳动是人生存的必要手段。对于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来讲,虽然没有和父母那样常年的在地里劳作,但是在学生时代的周末和假期,都会在家帮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参加工作之后,生活相对优裕,常年坐办公室,但是我一直对曾有过的这些微末劳动经历心存感激。少年时期,力气未足,干农活累了的时候常想耍懒。这时候,母亲会现身说法“你看,咱庄稼人容易吗?常年累死累活,还不富裕,你可得好好上学啊,考上大学吃国库粮。”那个年代,在粮站、学校、医院、镇党委上班的人,是广大庄稼人最接近的羡慕对象,拿着工资,吃着国库粮,工作在庄稼人眼里也是轻轻松松的。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有亲自通过劳动收获庄稼的人,才会有着最深切的感受。因为童年少年时代的经历,才会了解那个时代过来人的不容易,也就理解了父母明明手里有钱为什么就是舍不得花,吃饭穿衣过得去就行,因为节俭意识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 联想到去年参观知青博物馆时的情景,看来伟人的决策是很英明的。虽然对于知青下乡劳动锻炼政策,至今有着不同的声音,但是看现在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不是有千千万万是从知青过来的吗?因为有了那样的经历,才会使他们真正的了解农村、了解农民,从而真正了解中国,在施政时饱含深情、富有悲悯心。 反观现在的农村,广泛的使用小型机械,劳动强度大为降低。即使这样,父母也不舍得让孩子到地里去比划比划,更不论城里的孩子了。一个个不是淹没在题海里,就是沉浸在发光的屏幕里,身体长成了豆芽菜,真正做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把麦苗当成韭菜的事已经不是笑话了,连个鸡蛋都懒得煎而把外卖当正餐也已经不是新闻了。 劳动,应该成为教育的重要一环。真正参加劳动的人,会更加珍惜汗水,珍惜并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 真的很怀念泥土的味道,怀念劳动时流汗水后的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