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回到老家,这不屁股还没坐稳,就有电话打过来了,甫一接通,一个大嗓门的声音传来震得我耳膜生痛:刚子啊!你这家伙回来了,都不打电话给我啊,有空了出来坐一坐,咱哥们好久没见,一起整几盅呗!
我还真有点纳闷呢,泉子这家伙是属狗的吗,就这么快就嗅到我回家的消息,再说回家一路上都没碰到村上的熟人啊?
正思忖呢,他接着说,刚才在路上碰到你大哥了,一起聊了哈,才知道你回来了。好了,好了,这个先不说了,大年初二是我老爹的八十大寿,我这里先吱声着哩(打招呼),到时一定过来呀。
临了还加了一句:要带着嫂子和侄女一起过来呀!
好的,好的,我应承着,泉子那头已经挂了电话,还是这个急性子,我摇了摇头,也挂了电话。
问旁边的二哥,泉子老爹都八十岁了?
二哥应承着,嗯!差不多了吧,现在村上的老人也没几个了,这几年都老去走毬了。
二哥忽然叹了口气说,泉子他爹这些年过得够可怜的啦!我问怎么回事?
二哥说:那还不是他自己以前做的孽,现在报应来了。年轻时脾气暴躁,经常打老婆打孩子,手里拿着不管什么家什,就顺手打过去,不管什么后果。
结果老婆硬是给他打跑了,听人说跑到省城里去做事,给城里人做保姆,又跟了个男人,结果又是好吃懒做的种,那女人可怜啊,唉都是命啊!
泉子他爹日子过得也不好,老婆走了以后,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又当爹又当娘了,平时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整天叫一群人在自己的院子打牌耍钱混日子。现在儿女都成家了,不想养他都嫌弃他,没办法后来都上了法院,法院判决轮流儿女家过。
唉!难过着哩!人老了没人养才可怜!二哥最后来了一句。
寿宴的地点定在村里的大戏台旁的农家院中,门匾远远看上去挺大气的:新时代云海山庄。
我到的时候,院子里客人还不多,门外有知客招呼来的客人,门上挂着厚厚的布帘用来抵御寒气,蹭亮的玫瑰色不锈钢门框透着冰冷,有点厚重的玻璃门向院内敞开着,深而阔的厅堂摆了十几桌酒席,有一些客人三三两两围坐在圆桌,嗑着瓜子闲聊着等着入席。
庭院两边走廊的房间是可以供客人打麻将k歌的包厢,里边的装潢与设备和城里的KTV并无二致,里边放置着传统的屏风、摆设和茶几,配以现代风格的墙面及门窗装修、新型的沙发。
院靠北边搭着个方形木台子,上面铺着红色的地毯,置放的桌子上面摆着三层高的插着蜡烛的大蛋糕。农家院的老板也是本次宴会主持人拿着话筒,忙不迭地吆喝指挥着大家,正将这次宴会的主角寿星礼让到台上,寿星叫王顺德是我老家村上儿时玩伴泉子的父亲。
说起泉子他父亲,以前给我影响最深的就是打孩子,泉子从小就和我玩的很好,但是他很怕他父亲,是那种深值于的惧怕,那都是从小被打的结果。
他父亲不是我们村的,是招(倒插门)女婿。听村上老人讲,泉子老爹的爷爷辈曾经当过官,先人手里在这一带有些名望,可是到他爹手里,吃喝嫖赌抽全会,就把一点家业败光了,成了前后村庄有名的二流子。
客人都到齐了,寿星已经在主席台就座,泉子他爹今天穿着簇新的呢子外套,举止有点局促,神情有点恓惶,但是心里高兴着呢,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现在自己都80了,活的够本啦。他看了看坐在两旁陪着自己的妻弟和自己孩子姑父,忽然想起了被自己生生打跑的婆娘,要是还在这里多好。
人啊!总是在人生迟暮时刻,才意识到自己以往的种种。唉!泉子老爹经不住眼里起了雾气,拭了一下眼眶,可不敢哭哩,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瓦搭的。
下面请我们的老寿星讲几句话,主持人打断了他的遐想。将麦克风递了过来,他回过神来,挺了挺佝偻身子,干咳了两声,对着麦克风“噗噗”吹了吹,麦克风的音箱里传来噗噗的回响声,泉子他爹又清了清嗓子:“说些啥哩,多少年了,过的真不容易啊。
泉子他爹又干咳一下接着说:过年了我先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过年好啊。嗯还有,感谢现在党的政策好啊,让我能活这么大岁数,然后我就要感谢一下,远方来的客人和亲戚们,这么冷的天,还来参加我的寿席。
最后感谢下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坐在下面的儿女们:我的儿女们照顾我这么多年,让我这个尕老汉没有受过冻,没有挨过饿,今天还,泉子老爹欲言又止很想说什么。
主持人眼看要出岔子,赶紧接过话筒说:“请老寿星入席就座,下面儿子女婿拜寿,”下面一阵乱,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婿坐席的赶紧站成一排。
然后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一叩首,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儿子女婿就扑通跪下去,磕起头来,旁边有个活跃的同辈在旁边跃跃欲试的要搞小动作戏弄。
“爬到了磕头,不要偷懒,”一边去按老二的头,这是老家的习俗,一般在婚丧嫁娶典礼上都会存在,主要体现晚辈们的孝心,但现在磕头的年轻人比较少了。
主持人又喊道,二叩首,祝老寿星“福寿延绵”。儿子女婿又跪下去,三叩首,祝老寿星“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主持人机械的念着,不知念了多少遍的赞美颂词,这些赞美颂词,有些真实,有些虚伪,但也是普遍反映了人们向往美好的一些愿望。
说它荒唐虚伪,是因为它被掩盖了一些丑陋,就是眼前这位最老也行将就木的老寿星。表面上看很轻松,很好,一脸幸福,可是私底里却又是怎样的酸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