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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落潇潇
月圆之夜,鄂州城西韩家一门十余口被杀,除了与之毫无血缘关系的一众下人,满门遭屠。古月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那个蒙面杀手刀光炫舞,手起刀落,全部都是一刀致命,心中想着:当日古家被灭满门是否也是这番情景?
江陵府尹古朗行,全家一夜覆亡,虽然大小姐古月和表少爷罗竹青因刚好不在家中幸免于难,但原本古夫人尽力促成的婚事好端端变成白事,大好姻缘就此葬送不说,亲人一夜之间全部遇害,十里八乡听着说着总归是惹人闲泪的。
不过此刻,在这个有些破落的小院内,古月看着换好衣服洗净手上血污的蒙面杀手,心中反而觉得自己何其幸运:短短一个月,便找到了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蒙面杀手,怎么能说不幸运?
古月见他已经走到跟前,连忙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有多凉薄只怕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公子,饭菜已经做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蒙面杀手眼中冷漠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古月跟在他身边一月有余,早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这个男人,他眼中若冷漠无情便是正常,若是怕多了哪怕一分冰冷狠绝之色,必是在杀人。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嘲讽的笑着: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为何偏偏会无端救下了我?
一月五日之前,古月在三日之间将家人草草下葬,而后对罗竹青不辞而别,独自上路找寻虎口逃生的下人口中的蒙面杀手。一路上她愈打听,满腔的仇恨就愈发膨胀,那段短暂的情愫早不知是飘远散去还是压抑难出。
许是古月太过急切,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刚一入城便被人盯上,鄂州城中青楼丽院众多,年轻貌美孤身上路不懂武功的姑娘自然是极易下手的对象,她奋力挣扎,只是害怕就此丢了性命再无报仇之机。然而醒来之时,便在这个破落的院中,面前坐着的便是这个冷漠绝情的蒙面杀手。
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默,蒙面杀手将筷子放在桌上算是终结,起身进了房中。古月看着他滴米未剩的碗,起身收拾碗筷。有了一个月的时间适应,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娴熟。
蒙面杀手的生活极有规律,寅时起床,亥时睡觉,一日之内除了三餐或练剑或研习兵法简谱。他每月只接一单,要价极高,而且不论买家是否要求,皆诛有血缘者满门,不杀仆人随从一个。
古月给自己的时间是三个月,三个月内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江湖上闻风丧胆的蒙面杀手。然而就在古月在蒙面杀手身边待了两个月整下手无门的时候,几位普通百姓打扮的人突然造访他们所在的小院,为首的男人声音尖细造作,明显是宫里的人,他不时望着古月所在的方向,低声说着什么,笑意阴寒诡谲。
蒙面杀手略微点了点头,紧抿的嘴唇最终只突出一个字,“好。”
于是第二日夜里,蒙面杀手便打破了长久以来江湖皆知的规矩,一月之内第二次接下人命买卖,鄂州府尹整府上下四十余口,全部命丧黄泉,一场大火,尽数付诸东流,袅袅火苗中断壁残垣格外令人心寒。
古月望着蒙面杀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眼中似乎涌出从未有过的悲凉,她顿觉可笑,声音中的嘲讽如何都掩盖不住:“你一连打破自己的规矩,难道是怕了昨天到访的那群太监?”
蒙面杀手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走开,子时过后,仍然未归。古月独自一人在院中望月,“父亲,你曾说鄂州府尹是你挚友,如今同样满门遇害,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早日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
“你若真想杀他,又有何难?”声音从院外传来,来者正是昨夜到访为首的那个太监,他的笑容仍然阴寒诡谲。
古月想自己脸上的神色也一定冰冷至极,“与你无关。”
那人嘿嘿一笑,并不生气,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到她手中,“的确与我无关,只是恕我直言,以姑娘之力,怕是终此一生都无法伤到这蒙面杀手分毫。若你愿意,这个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不愿,权当我从未来过。”
古月本想拒绝,但那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古月有些颤抖的拿着药瓶,“是啊,为什么我从未想到过可以用毒?”
整整三日,蒙面杀手未归,古月坐在泛黄的秋叶之中,许是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压抑许久的情感濒临爆发,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在脑中如何都挥之不去……
初识时,她诧异于世上还有如此俊朗的男子,彼时他长身玉立于门外,神情颇有几分疏离,“在下罗竹青,敢问姑娘,夫人刘氏可在府上?”
古月的母亲姓黄,早逝,父亲续弦的夫人的确姓刘。姨娘撮合之意颇为明显,但古月却不见排斥,于是才知,这世上的男子确实有人足以让她一见倾心,毫无防备的栽了进去。
而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客套疏离,淡然冷漠,好似延绵夏日的一抹秋风,带给人无法适从的凉意。那一日,姨娘刻意安排两人外出赏玩,他一如既往既不回绝也无喜色,难为了古月欢欢喜喜之心回府跌入地狱,从此身在阳间心若死灰。
第三日晚,蒙面杀手终于回来,一身触目惊心的血腥之气。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径自入房,梳洗的水换了几次,才不见血色。古月徘徊在房外,见他已经在房内耽搁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饭菜要凉了。”
蒙面杀手应声开口,望着她,“我杀了宰相大人的心腹,这里已不安全,吃了饭,你就走吧!”
“宰相大人?”古月眉头一紧,父亲曾联合多位朝臣弹劾秦桧专权擅国,枉杀忠臣,故而她对宰相大人的名讳并不陌生。她顿时明白过来,“是秦桧利用你谋害鄂州府尹,铲除异己?”
蒙面杀手并不说话,缓步走到饭桌前,照往日一般坐在古月身侧。古月的手蜷成一团,面上强自镇定,看着他端起饭碗,将送到嘴边。忽然,他动作一停,目光扫向自己,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不吃吗?”
古月脑中紧绷的弦瞬间崩塌,她咽了咽唾沫,慌乱的点着头,端起饭碗扒饭。蒙面杀手低头,默然夹了一大口米饭放入嘴中,缓缓咀嚼,咽下,重复如是,直到碗中滴米未剩。他放下碗,没有立刻起身进入房中,开口问道:“如果我说不是我杀了你一家十八口,你可信?”
古月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我……”
“便是不信了。”蒙面杀手似乎有些失望,站起身,一步,两步,向着屋内走去,不足七步不支倒地。
古月手指冰冷,神情呆滞,跪在地上扶住他,“为什么?”
蒙面杀手嘴角竟然现出一抹笑意,“这毒我不服下,便是你服下,反正我早晚要死,不如让你活着。”
“你真的没有杀我一家?”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蒙面杀手看着她眼中涌出的清泪,抬手想要拭去,却始终无力,只好作罢。“这世上的人,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而那些看到听到的,有多少不是被有心人摆到台面上的。真相如何,又有多少能被人看到听到?”
他说完似乎想笑,却已经无法做到,笑意到了嘴角,伴随着渗出的血,没了呼吸。古月脑中盘旋着他最后一句话,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语气……她缓缓,缓缓伸出手摘去他脸上的面具,赫然是竹青的面容,她声音低回悲怆到极致,“为什么你从未想过我可以用毒?”
又是一年冬日,临安府的夜晚一如既往奢靡炫目,半点不在意北方那只即将南侵的猛虎。古月身姿摇曳,在旖旎香薰中翩然起舞,不时媚眼如丝,含情望向身边衣着华丽的男人。那男人隐忍许久,却仍然没有熬过一曲,伸手一扯,将她带入怀中。古月笑意盎然,“秦公子,何必如此心急?”
这位秦姓公子不语,手上却半点不留情,一夜春宵,毫不怜惜。次日天明,秦姓公子起身时已不见昨夜欢歌的女子,还未醒神,院内便传来凄厉的叫喊声,受惊之下他极为不耐,“来人,发生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进来的下人腿脚发软,战战兢兢的回道:“禀少爷,老爷……老爷他昨夜仙……仙……仙逝了……”
秦姓公子大骇,顾不得更衣,哭嚷着跑到父亲卧房前,拉着母亲痛哭不已,母亲看到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抱在怀中,声音颤抖而僵硬,“七步夺命散……七步夺命散,皇家秘制的毒药,老爷怎么会中了这种毒?”
“皇上……是皇上要……”
见自己的儿子惊恐的喊嚷着,秦夫人当头给了他一个耳光,在丫鬟的搀扶下厉声说道:“老爷突染顽疾,昨夜仙逝,如果有人乱嚼舌根将一些污言秽语传出府外,仔细你们的脑袋!”
第二日清晨,宰相秦桧便被匆匆下葬,古月立于宰相府外客栈二楼窗口,看着一群哭丧之人走过,转身下楼,与店小二擦身之际,微微点头,客套疏离,淡然冷漠。她一路走着,眉目神情像极了从前那个人,但从不蒙面,只因这张脸已是一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