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京都的街头,就像在回忆一场昨夜的梦,不近也不远。
石板路上,木屐声在耳边踏踏地来,又踏踏地去,像离人的马蹄归了又走。旌旗林立,酒幌摇曳,沿街的小商铺掩映在樱花树影中。偶尔还会逢着个芸者,雪肤花貌,红唇一点。款款身姿,氤氲起无限的世俗风情,也牵扯出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784年,奈良朝末期,朝廷与贵族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为了平稳政权,削弱贵族和僧侣的力量,桓武天皇决定从平城京迁都到山城国的长冈,在那里筹建新都。十年后,新都完工。怀揣着当初的憧憬,桓武天皇特为都城命名平安京,希望能借此获得平安与吉祥。
如今,漫步在这座洗尽铅华的都城之中,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禁要为千年前的美好夙愿而遗憾,同时心中也感慨:“当人们还在为奈良朝的终结而扼腕时,会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如此传奇的时代吗?而在为平安生活而祈祷时,又会料到事与愿违的结局吗?”
带着这份感慨,不知不觉中,我走过了一所所商铺,一间间茶屋,走过了聚集欢乐的人群,又一次次与盛装的芸伎擦肩而过。最后,我在一处辉煌的宫殿前停了下来,而这里便是历代天皇的居所。
长风冷月,日本历史上的天皇始终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就像这漆金描红的宫殿,尽管距闹市并不远,却有着一种说不尽的冷清与寂寞。日子久了,深锁其中的天皇会不会去眺望那不远处的繁华人世呢?我想是会的,但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吧。因为分隔他们的从不是高耸的楼阁,而是天皇高贵的身份。这层身份是荣耀的,也是沉重的,更是必不可少的。千年以来,天皇家一直在竭力保持皇室血脉的纯洁性。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斩断与外界的联系。久而久之,这种“与世隔绝”的纯洁性逐渐演变为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性与神秘性,使得民众对天皇家始终保持一种好奇感和敬畏感。对于天皇家来说,这种情感是维护统治所必需的,也是在与幕府周旋时所必备的。为了生存,孤独成了逃不脱的宿命
转身离开那一片凄清的宫殿时,已过了中午。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向更深处走去。
渐渐地,周围的环境愈加清幽起来,有时会传来几声鸟鸣,仿佛还有淙淙的流水,而一株株樱花就如少女般在身旁静静地绽放。阳光透过樱花恬淡的粉白色飘落在地面上,或深或浅。相较于浓烈的大红色和大紫色,樱花则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樱花最绚烂的时节是凋谢的时节,纷飞的花瓣如同一只只濒死的蝴蝶在空中做最后的献礼。落花满地,远远看去像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或许是从樱花的死亡中读出的启发性更大于刺激性,日本对于死亡的认识很豁达,也很独特。追求在最绚烂的时刻凋亡,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它不是简单的完成,而是一件艺术,一件永世长存的艺术。
沿着樱花铺就的小路蜿蜒前行,慢慢地,几间古朴的神社露了出来。岁月的剥蚀没有使这些木质建筑受损,反而赋予其更多美感。可以说,京都的美丽有一半来自于古老的神社。当然,也很少有城市像京都一样拥有如此众多神社。原因就在于日本历史上长存的怨灵信仰,尤其是在天皇家,这种信仰遗传了千年。《源氏物语》中就有六条御息所因为嫉妒而怨灵出窍,害死源氏正室葵姬的故事。而最初建立新都,命名平安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怨灵作祟的恐惧。其实世界许多国家都流传着一些类似的传说。这些传说往往会被统治者利用,成为巩固自身统治的工具。但在日本却成了天皇家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实在令人不解。天皇作为神的后代,相当于生活在人间的“现世神”,本身是带有神性的,但在面对死者作祟时又流露出人性的一面。或许就是这两者的冲突,定格了天皇的政治性格,也奠定了日本民族的性格——柔弱而顽强。
日落很快就到了,夕阳留情,特为神社添上了一半金色,明晃晃地,反倒使人看不真切了。我也决定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我尽情想象着京都繁华的夜景。华灯初上,红色的灯笼间次从街道上拉过去,点亮了整片夜空。饮食屋,温泉乡冒着汩汩的水汽,大人和孩童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想着想着,却突然开始下起雨了。雨丝纷纷淋淋地飘洒着,愈下愈大,天色也借势暗了下来。起先还看得清滚滚的铅云,但不一会儿就全黑了。我逐渐加快脚步,可怎么也走不出这片山林。后来,我慌张地跑了起来,密集的雨丝让人睁不开眼睛,可我依旧跑着,紧闭着双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站在一条狭长的街上。街似乎望不到尽头,石板从脚下笔直地延伸出去,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半点声响。两旁是挤挤挨挨的房子,像是荒了许久。
我急着寻找避雨的地方,无心继续观察。不知又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才隐隐约约看到长街尽头似乎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城楼,宽广的城门像张血盆大口。我飞快地跑了进去。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些佛像散落在地上,空气里还飘浮着一股腥臭味,楼上倒像有火光。我捂住口鼻,走了上去。城楼上真有人!在一堆横陈的尸体中,一个大汉正在剥一个老妇的衣服。他一下子就把老妇剥光了,又马上朝我走来。我转身想逃走,可怎么也动不了,那大汉一跃就扑了上来......
像是给针扎了一下,我猛然睁开双眼。周围漆黑一片,和刚才梦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