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吹月入栏杆,乌鹊无声子夜闲。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
那一刻,他是开心的,她也是欢喜的。
这是真的么?原来拥有你是这般美妙,怎么感觉有些眩晕,有些飘飘欲仙?
他的朝华,就是天上的那颗织女星,他们的莺声燕语,喜鹊听了都羞愧得不再鸣叫。这样的良辰,怕是神仙也会羡慕的吧。
那一年,秦少游45岁,长须威猛,边朝华19岁,温顺贤良。
能够与相爱的人结合,从古到今,都是一种美丽的奢侈。
其实,边朝华是他的妾,他许不了她想要的未来。他是有正室的,徐文美是他19岁时娶回来的,家境殷实。丈人老徐仰慕读书人,希望女儿嫁过来从此知书达理,过上儒雅的日子。
于是,徐文美嫁了,秦少游娶了。就这么简单。
这样的婚姻太过浮浅,从一开始,就沦陷在功利的沼泽里。他们没能做到先结婚再恋爱。尽管徐氏形容端庄,相夫教子,操家守业,任劳任怨,是一个标准的好媳妇儿,少游却对她爱不起来。
当他要投奔仕途的时候,借故离开了老家,与长相厮守相比,他甘愿成为一个游子。当他的生活稳定下来以后,首先想到的,是将年迈的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唯独忘了有她。
边朝华是他买来服侍母亲戚氏的。当那个目光怯怯、身材柔弱的女孩儿刚来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她将成为他的牵挂,而他,则熬成了她一生的等待。
小边美女聪颖标致,除了侍奉他们母子的饮食起居以外,还帮着少游抄写诗文。从他的诗里,她读懂了他的婉约和细腻。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得到她的崇拜与仰慕。她给他研磨,将柔情融进墨里,她给他洗衣,衣服上也沾满沁人的芬芳。
她在秦府里慢慢长大,心事暗结,他自知俩人身份悬殊,假装糊涂。
三次科举,秦观才进士及第,经过苏东坡举荐和朝庭的几度考核,秦观担任了国史馆编修。这个时候的秦观,达到人生最辉煌璀璨的顶峰,与黄庭坚、张耒、晁无咎并列史馆,共称"苏门四学士"。
官做大了,妾当然要有了。在母亲的撮合和诗友的起哄下,他收了她,26岁的年龄差,不是问题,问题是,她那么爱他,而他对她,则更多是呵护。
男人落入官场,如同女人落入风尘,太多的言不由衷,太多的意料之外,像刮风下雨一样平常,常常令你措手不及。
舒心的日子非常短暂,边朝华在秦观身边幸福地生活了三年,秦观受老师苏轼的牵连,也被列入“元祐党人”的行列,开始了一连串的流放生涯。
秦少游知道,他从此将过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她还年轻,好日子还长。他写信请来了边朝华的父亲,劝她改嫁。
边朝华被父亲接走了。有多少爱恋,就有多少不舍。“月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
在被贬的日子里,秦观的寂寞像野草一样疯长。不是不爱,而是身不由己。少游到杭州后,边朝华不顾一切追随而来。他的心柔软成一团绵花。
西湖的山水真美啊。“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朝华的笑容,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明朗。
可惜没过多久,秦观再次被贬,这次的处分是“削秩”,按照规定,“削秩”之人是不能带家属的。他只好再次骗她:“汝不去,吾不得修真矣。”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带来幸福,便借口要了却尘缘,潜心修道,再次将她赶回京城:“玉人前去却重来,此度分携更不回。肠断龟山离别处,夕阳孤塔自崔巍。”
自知命运无法改变,边朝华几近哭厥,磕头离去,尘缘未了,恩义已绝。边朝华一跺脚,跑到玉皇山慈云庵削发为尼。她知道自己忘不了他,断不了尘缘,也悟不透佛法,但这样,至少可以安静地回味。
当一切的等待,都只能是等待,当所有的不舍,都永远是不舍,除了放手,还能如何。我爱你,只想要你过得幸福。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真不想朝朝暮暮?只是身不由已罢了,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遗忘是一件幸福的事,却又太奢侈!
他又开始了贬谪生涯,始为处州,又徙郴州,再迁雷州,终于,卒于藤州,时年51岁。死时身边只有脾气爆躁老仆腾贵一个人。
清人王士祯评价说:“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