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读了《笑傲江湖》,第一次读是在零六年,距今正好十年。此次再读,一样的酣畅淋漓引人入胜。不一样的是,初看,一颗心全都悬在令狐冲的身上;再看,却对林平之心疼不已,感叹他命途多舛。
林平之本是锦衣玉食的少爷身。殊不知一朝祸至,家破人亡。他忍辱负重,暗自咬紧了牙关,立志为双亲报仇。书外的我们,都等着他逆袭成功,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走上人生巅峰,引人艳羡。不料我们等来的,却是林平之在罪恶的深渊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诚然,林平之的人生轨迹,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发展。但我以为他最后的结局,有它的必然性。容我慢慢写来。
林家祖上以镖局起家,数代下来,开办了一家又一家分局,声威日盛。合家上下,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身为少东家的林平之,愣是被慈爱的双亲保护得不谙世事,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大祸将至,林镇南吩咐爱子赶紧收拾些必备之物,举家到河南洛阳的丈人家避祸。林平之回到房间,只觉得这个也该带,那个也该带,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出门前,左手拿了个玉马,右手又卷了张豹皮。父母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暗叹平日实在不该对他太多宠爱。逃难路上,林家三口正在一家饭铺里打尖。未料青城派的弟子追了上来,双方酣战一场。林平之被岳灵珊所救而逃了出来。待敌人押着林镇南夫妇二人离开了饭铺后,林平之想改容易貌一番,便又回到了饭铺。其时,饭铺老板已被青城派弟子杀死。他剥光了老板的衣服,只觉污秽难闻,心想,该当把这身衣服洗上一洗再穿。
林平之全然没意识到情势的凶险!他是温室里的一朵娇花,没有经历过一丝半点的疾风骤雨。父母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一入江湖,这种过分保护的弊端全都显现了出来。
过分的保护,让林平之自尊心过强。初上华山,岳不群向妻子介绍林平之。岳夫人笑着说:“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练武的胚子。不如跟着你念四书五经,将来去考秀才、中状元罢。”林平之脸上一红,心想:“师娘见我生得文弱,便有轻视之意。我非努力用功不可,决不能赶不上众位师兄叫人瞧不起。”
岳夫人的一句无心的话,林平之听来却像是讥讽自己,甚觉刺耳。其实岳夫人宁中则颇具侠女风范,行事周到,连素来目中无人的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也评价她“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她绝不至于当面讽刺谁,更何况林平之还是自己的丈夫新收的弟子。华山有令狐冲这个活泼好动,没一点儿正经的大师兄,整个的氛围也是轻松和谐的。除了师父岳不群之外,众弟子之间,师娘与众弟子间也是经常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所以岳夫人这句话,就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过后就忘。
但是林平之记在了心里。他是福威镖局的少爷,谁不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谁敢看不起自己!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了。
林平之日日夜夜加紧练习华山剑法,不敢稍怠。又时刻关注着辟邪剑谱的下落。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要为父母报仇雪恨,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尽快练好功夫,向师娘证明自己。
过分的保护,让林平之看事情过分单纯,非黑即白。林平之从出场之时起,一直在走下坡路。在诡谲的江湖中,被各色人等追杀和利用。走了个余沧海,来了个木高峰;走了个木高峰,来了个岳不群;走了个岳不群,又来了个左冷禅。他的一生,从来都没有喘气的时间,充满了背叛和诡计。
或许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投照了一丝光亮给他。那一丝光亮,便是岳灵珊。和岳灵珊在一起的时候,林平之是能够稍微放松自己的神经的。他教她唱福建的歌谣,他任她取笑他的口音,故意把那句“但尽人事,各凭天命”说成“蛋几宁施,个必踢米”。旁人随口的一句话,他当成取笑,劳记于心。这个师姐真真切切的取笑,他又并不在意。岳灵珊在他心中,还是有一些分量的。
可是那一次,当林平之撞破岳不群的阴谋之时,他再也不能信任岳灵珊了。少经世事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你老子是老狐狸,千方百计地设计我。你身为他女儿,也是一丘之貉,你对我好,也定然蓄谋已久,不怀好意。他阅历单纯,不明白世事的复杂,把岳灵珊的一片真心错当成歹意。生命里唯一的一束亮光,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抹杀了。世界上最悲哀的事,不是从来都不曾拥有,而是本来拥有,却被自己亲手毁去。
他再也不是那个不随便摘取别家的龙眼,叨念着“不告而取,便是做贼”的少年了。
过分的保护,让林平之远离了现实世界。从顺风顺水,前呼后拥,父慈母爱,众人抬爱的前半生,毫无防备的踏入了下半生。而这个下半生,与自己熟悉的世界全然不同。这个少年完全懵了。任何的挫折,不论大小都会让他无所适从。他只会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来处理这些无所适从。而在那样的江湖里,简单直接和粗暴极端只有一线之隔。
与林平之相似,令狐冲的经历也颇坎坷,从他出场起,被误解成邪徒,被挚爱的小师妹移情别恋,被冤枉杀害陆大有、盗取《紫霞秘笈》,被胡搅蛮缠的桃谷六仙注入六道致命的真气,被疑心私藏《辟邪剑谱》,被敬爱的师父昭告天下逐出师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与林平之一样,行走江湖,如同行走在漆黑的夜里。可他扛住了,纵然再绝望他都守住了底线,珍惜了闯入自己生命里的光亮,任盈盈。他的结局与林平之是如此不同。我在想,如果林平之像令狐冲一样,没有被过分的保护,他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