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很安静,不喜欢热闹,做些自己喜欢的小事,很有耐心,我记得那时候我有一个黛蓝的大笔记本,上面记得都是各种我家周围能见的植物,名字、体貌特征,开什么花,都写的清清楚楚,还会在旁边配图。本子上的内容大都忘记了,只记得几样,龙葵果,苍耳,白藜,水稗草,还有一些野菜,婆婆丁,荠菜,苣荬菜。
这个笔记本后来遗失了,很可惜,童年的东西能保留下来是很好的。
龙葵果在京津唐一带称之为狗奶儿,我家那里管它叫焉柚儿,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很好听。焉柚儿好生长,墙边,树林常见,小孩出去玩,渴了,没水,就去找焉柚儿,摘一小捧,一口气倒进嘴里,大口嚼,酸酸甜甜的,汁水很多,舌头慢慢抿,能吃到焉柚儿的种子,一颗一颗的。
焉柚儿不能多吃。
苍耳又叫芨芨,这个东西很讨厌,黏在衣服或者头发上很难摘下。苍耳是有毒的,而且毒性不小,不过大概没有哪个孩子会去吃,苍耳全身都是刺。刚出的苍耳很软,刺上有小钩,黏住衣服甩不掉,干枯的苍耳很硬,不小心刺到,能刺出血。
苍耳这种植物还是挺浪漫的。诗经《国风· 周南 》里有说: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女:苍耳子不停的采呀,却怎么也装不满斜口框,思念我那心上的人儿啊,把框儿搁在大路上。
男:登上那高高的山头啊, 我的马儿腿儿发抖,用饰金酒杯喝个够啊,才能使我不再忧愁.。
拿苍耳谈论爱情很般配,爱情都带刺。
水稗草是最常见的野草,但没有人说过它的名字,水稗草很好见,田里,沟渠旁,墙根下都能见到它们。大人们不喜欢水稗草,它对麦子不好。不过孩子们 喜欢,因为水稗草能做哨子,而且很简单,极易操作。找一棵长得盛的水稗草,把最厚实的叶子拔下来,水稗草的叶子是一层套一层的,去掉最外面那层,留第二层,双唇抿住草叶,轻轻一吹,就能发出响亮的声音,很好玩。
我见过用水稗草吹出调子的人,真厉害。
白藜就是灰菜,随处可见。灰菜的生命力强盛,我曾见过垃圾堆里长出的灰菜,茎叶上布满了废水和垃圾,但依旧昂然挺立,没有丝毫胆怯和自卑。逆境里做到不卑不亢,我很佩服这种精神。
灰菜是可以入食的,采集嫩茎叶,入沸水焯一下,去掉苦味,蒜去皮,切末,浇以酱油,香醋,香油,喜欢吃辣的再滴上几滴辣油,拌匀,入盘即可。吃起来味道清鲜,很入口。
婆婆丁是什么?和北方人说,听的人都知道,这是蘸酱的野菜,和南方人说,像听天书,换个名字,他们就都恍然大悟了,婆婆丁就是蒲公英。
婆婆丁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为了知道这个名字的来源查了一些资料,但都不尽相同,不可考证。大致都是恶婆婆害死儿媳,儿媳妇留下个吃奶的孩子,儿媳死后,坟上长出了一种植物,叶茎里是白色的乳汁,这是母亲在思念她的孩子,怕孩子没奶吃,就长出这样的植物。
我曾专门尝过蒲公英叶茎里的白色汁液,很苦。
婆婆丁味微苦,吃法很多。洗干净蘸酱直接吃,清香爽口,这是大人的吃法,小孩子吃会苦的吐舌头。新鲜的婆婆丁,入沸水焯二分钟,捞出后用冷水降温至凉透,加辣椒油、味精、盐、香油,醋和蒜泥,拌匀。这样吃起来苦味减掉大半,但鲜味不变,极下饭。
蒲公英性寒、味甘苦,有清热解毒、利湿退黄的功效,小孩上火,大人就说“吃点婆婆丁就好了。”
蒲公英和苍耳很像,它们是无根的,蒲公英风里生风里走,吹到哪就长在哪,苍耳则是钩住什么就被带去哪里,这种命运啊,是不能谈论的,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荠菜是传世的美食,自古历代爱好美食的文人都对荠菜交口称赞。
荠菜入诗,最早要到诗经《邶风·谷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那时候荠菜就是美食了。
苏轼爱吃荠菜,而且对其评价颇高,称之为“天然之珍”,更赞美荠菜“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世人都识东坡肉,但不知东坡羹,东坡羹就是用荠菜做的。
陆游也极爱吃荠菜,他的《剑南诗稿》里面写了很多称赞荠菜的诗,“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
荠菜的吃法很多,可凉拌,可做汤,也可入馅。
凉拌吃要先用热水汆熟,控干水份后再盘子里码成小塔,葱切末,蒜拍泥,加香油、香醋,盐,上面撒上一层辣椒粉,油烧热,淋在上面,拌匀即可。吃起来味道清新香甜,极爽口。
江南人喜欢用荠菜做混沌,那么大的馄饨我未曾见过,北方的混沌很小,比饺子还小。汪曾祺在他的《故乡的野菜》里提到他在北京的一家有名的家庭餐馆吃过的一道名菜:翡翠蛋羹。一个汤碗里一边是蛋羹,一边是荠菜,一边嫩黄,一边碧绿,绝不混淆,吃时搅在一起。
应该是很好吃的。
苣荬菜可真苦,大概是最苦的野菜了。苣荬菜在我家乡叫“苦麻子”,不知为什么叫这个名,可能是因为叶子边缘的锯齿小点?说不清。这个菜一般小孩子是不会吃的,因为太苦了,连一些不能吃苦的大人都不吃。苣荬菜很容易活,河边树林里多得是,跨个柳条筐,用不了半小时就能挖一筐,回家,拿水洗干净,去根,蘸酱吃,真苦!
吃点野菜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