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意你很久了,一个四十来岁穿绸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在我客栈里看日落的,你看起来有心事。”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猜是个人,活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有的人不值得你忧心忡忡。”
“你是不是想杀了那个人?可能你不敢,又或者觉得不值。其实杀一个人,好简单。”
“呐,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功夫都不错,也乐于帮人解决麻烦,如果你愿意随便花点银子跟我教个朋友的话,我想他们会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你尽管考虑一下。”
三年前我到大漠开了家客栈,取名天罗。
大漠跟江南比起来有很大的区别,其中一点这里的人太过豪爽, 经常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
没办法,我换下门口出入平安的牌子,挂上要打出去打。
这么一来动手的少了,生意也跟着差了下来。
兴许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两全其美的。
后来机缘巧合做起了帮人解决麻烦的生意,不曾想这生意倒还好做。
不知为什么,这世上总有很多人想要置别人于死地。
三年来,我从未失手,渐渐的有了名声,有了名声生意就更兴旺,生意兴旺就需要更多的人手,渐渐的我又有了很多朋友。
眼前这个用清水下着大饼当午饭的人名叫漠北,是我朋友当中很特别的一个,在我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了,他一单生意也没有接。
看着他吃饼的样子我觉得很滑稽。
“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身手几百两的生意都不在话下,用不着把生活过得这么苦的,美酒美人,只要你要,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叫来。”
“人活着就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有实力的男人就该拥有最美丽的女人,像你这样过日子你不觉得浪费了你一身本事?”
这些话我对他说过很多次,他总是不为所动。
有的人很奇怪,明明有着问鼎江湖的实力,却愿意过着很贫苦的日子,可能是为了什么信念。
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人我留不久的,显然漠北很像这样的人。
记得漠北来那天风沙很大,他一个人,一把刀,穿过茫茫大漠,走到我的店前。
他是个很难形容的人,风沙吹得门口的杨树都抬不起头,他却能在大漠中走出一条直线,嘴唇干裂得翻了 好多条口子,却连水都不问我要一口,穿着破烂的麻布衣服,戴着鼎到处是缺口的斗笠,看起来却绝不像是个乞丐。
他还有把很简陋的刀,刀柄裹着粗布条子,刀鞘简单得就像两块夹在一起的木板。
他听说我这里帮人解决麻烦,想来混口饭吃。
我故意问他,你这样的刀能杀人?
他却回答,我练刀不是只为了杀人。
我想,这人有趣,明明来找份杀人的工作,却告诉我说他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可能是想要名扬江湖,这里每年都有不少人,借着这个机会,打出一番名号。
他见我不上心,也不多说,独自在客栈旁边坐下,一把刀,一个人,满天狂沙,他坐在沙里。
那天的风一刮便是一整天。
我再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在风里练刀。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练刀的,没有招式,只做劈砍一个动作。
他一刀一刀的砍,每一次出手都及其认真,每一刀的痕迹都一模一样,以至于土黄的风沙中都留下一条白色的细痕。
晚上,我提着一壶酒,一把鎏金斩马去看他,告诉他,我这里缺个护卫,他以后可以拿着这把刀在我身后当个护卫。
不想他却说,他只用他自己的刀。
他说这个把刀也叫漠北。
“没有人愿意为了五十两银子去跟三百个马贼拼命,我再送你五十两银子,你去找别人吧。”
“你也知道,如果没有一次性解决完那批马贼的话,他们肯定回来报复,你们这样的村子是经不起他们的报复的,不该为了省钱拿你们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冒险。”
“三百个马贼,三百两银子,这个价钱确实不贵。”
“你再好好想想。”
今天天气很好,微风,阳光不燥,黄历上说宜交易,纳四方财。
来的人叫李老头,离这里不远的长河村的长者,见到我时满脸愁容,身后跟着的都是村子里面的人,尽是老弱妇孺。
我知道长河村很穷,却也想不到这么穷,一村子人的性命竟只值五十两,我很好奇为什么马贼会看上这样的村子。
李老头想要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天也没有开口,最后从后面拉出一个姑娘,姑娘名叫啊楠,长得眉清目秀,有点江南女子的味道。
原来啊楠被马贼老大看上,抢过一次,恰巧遇到个武功高强的剑客没有得逞,如今那剑客走了,马贼必定卷土从来。所以他们才想找个人保护他们。
我对他们的故事并不是太感兴趣,正想着是不是该开个更高的价格打发他们,一旁的漠北却站了出来。
我们告诉漠北,马贼马贼,上马为贼,下了马不过也是些苦命的人罢了,我们这行犯不着为了什么莫须有的道义拼命。
漠北却说,马贼就是马贼。
我苦笑。
“我以为你没机会回来了。”
“是不是不止马贼这么简单,这年头,再好的村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一批马贼。”
“这酒名叫浮生若梦。听说醉了这酒,醒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以前的种种不过是场大梦,眼前又是崭新的人生。”
“要不要喝一点,没关系,这顿我请。”
漠北回来的那天我正一个人端着一碗浮生若梦欣赏远方的夕阳,没想到竟看见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
他的伤很重,不仅腿瘸了,连拿刀的右手也没了。
那个叫阿楠的女人当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漠北端起那碗酒,对我说道:“我的刀一直很快,因为我够简单,我一直都只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江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像你想象的那样的。”
漠北看着我欲言又止。
良久后他说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事情也不像李老头说的那样简单,可你有没有看到跟在后面提着鸡蛋的几个孩子?这样的事不该牵连整个村子。”
“那三百个马贼不是一般的马贼,都是些好手,在他们还剩下十几个的时候我已经重伤得不能在动弹,最后村里的人终于拿起了刀。”
“你看,有些事情其实不是用钱就能解决清楚的。”
我看着他齐肩而断的右手问道:“可是你现在已经不能用刀了,为了这样的事情,值得吗?”
漠北道:“你错了,你没有为他们挥过刀,永远都不会知道值不值得,虽然我现在没有了拿刀的右手,但我的却刀比以前更快了。”
那天晚上漠北和我说了很多话,到最后他也没有喝那碗浮生若梦。
这世上有两种人不会喝浮生若梦这样的酒。
第一种是不愿意忘记过去的人。第二种是从来不会后悔的人。
我想漠北应该是第二种。
没过多久,漠北离开了,多年后我经常听到一个独臂刀客的传说,传说他也专门为人解决麻烦,只是他不喜钱财,不惧恩仇,他挥刀只为那些真正有麻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