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起的阳光格外的孱弱又慵懒,它躲藏在轻飘飘的云层里,随便洒一些光亮在田野上,村庄里,最后有那么几束停留在计生办响应时代的标语上:“少养孩子多养猪”。这几个石灰水刷在土坯墙上的大字不知是何人所写,笔力劲道,端庄大气。
这是一个猪们阳光烂漫的自由时代。
白天,人们都打开猪圈的门,任由大小猪仔在村子里漫步,觅食,大小便。路中央,路两旁,都是被猪拱的稀烂的泥土、柴草,还和着粪便。
清晨亦或是傍晚,孩子,老人们大都一手提着一个长柄簸箕,另一只手拿着长铲子,眼盯着地上,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愉快又兴奋地“拣猪粪粑粑”。这是最滋养田地的天然肥料,不花钱还无公害。
奶奶养了一头大公猪。这头猪堪称村里的“霸王猪”。它两腿细长,却能撑起一匹高大的骨架。灵敏的猪嘴巴是一刻不停地翻动着它能敲得动的每一块地皮。跟别的猪抢食的时候,还会亮出自己的“杀手锏”:后蹄一蹬地,弹跳起来,接着快速甩动着猪屁股,左一拱,右一挤,嘶哑地叫几声,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别的猪早被撸到一边去了。
“霸王猪”喜欢独来独往,但是它光靠翻食路边的垃圾啦,野草啦,还是填不饱肚皮的。夜幕降临的时候,它会自觉地回到猪圈。石槽里经常会有一顿“喷喷香”的剩菜剩饭汤和着一点米糠等着它呢。
五月里的一个傍晚,热气还没有完全退去。妈妈才给三个月大的小女儿喂了奶,她想着菜园子里还有几畦菜苗快要干死了,就把孩子放在院子里乘凉的竹床上,叫来6岁的老二看着妹妹。她挑起两个空水桶就去了菜地里。
妈妈从菜地那里眺望着院子里的动静,远远地瞧见老二笔直地站在凉床边。她放心地浇起菜来。
妹妹自己乱蹬了一会,流着口水,看着渐渐模糊变灰的天空,小眼皮就打起架来,几秒钟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老二看着睡熟的妹妹,还发出细微的呼呼声,她放心地跑去找邻居姐姐玩去了。
“霸王猪”踏着些微光亮回来了,他东嗅嗅西嗅嗅,嗅到了奶腥味,慢吞吞地朝凉床踱来。
这张竹子编织的长方形凉床,四条腿都不是很高,方便起坐。或坐或躺,触之生凉,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公猪站在凉床边,竟然还能高出几公分。它俯瞰着只穿薄衣裤睡得香甜的婴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上前来,用突出的猪嘴巴碰了碰孩子裸露在外的小胖手。见孩子没反应,它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咬着孩子的小手把孩子整个儿拖了下来。
从凉床里跌下来的小婴儿受到惊吓,睁开眼大声哭了起来。
四周没有任何人。
妈妈此时正在低洼的大池塘边担水;
爸爸在几公里外的山边农田里给稻子治虫打农药;
奶奶被请去村西给人家媳妇接生;
大姐带着三姐去打猪草;
二姐又去了别人家玩了;
看来这孩子是在劫难逃了。
“霸王猪”顽强又谨慎,它看着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孩子,稍微有些胆怯。但是架不住空空肚腹的折磨,过了不多时,他大着胆子叼起了孩子的右手,舔着舔着就想咬碎吞掉。
斜对门的五六子妈妈正出来倒草灰,斜眼瞥到这样的场景,她顾不得自己的惊诧,本能地挥舞着手里掏灰的长柄耙子,边跑边叫,像箭一样冲了过去。“霸王猪”受到惊吓,张开嘴巴,连声哼哼,倒退几步。五六子妈妈冲上前来,大声喝斥,作势劈它,“霸王猪”赶紧掉头跑进了猪圈。
五六子妈妈抱起孩子,按着她汩汩冒血的手指,朝着菜园子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妈妈放下水桶,跌跌撞撞的奔了回来......
谢天谢地,我最终没有成为猪的晚餐。直到今日,我的右手中指跟手掌的连接处的肌肉还皱在一起,成为这段过往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