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的欢宴落幕了。
官场政治我并不懂，只知道孙秀的奸邪、贾后的贪心、太子的窝囊和潘安仁的糊涂造成了这一场血的灾难。我只记得，那一日天气阴沉，狂风四起，孙秀刚帮着赵王废了那皇宫中的丑皇后，便一副狐假虎威的姿态，派人向大人来索要师父。
大人望着师父，微笑道，“瞧，今天我为你而获罪！”石崇的声音不响，但在我心中却着实是一记懵雷，眼前师父惨白的脸色，与几年前彩儿与灵儿无生气的脸，在我的脑海中交叠在了一起。是的，我一直以为害死彩儿、灵儿的凶手是王敦；可眼前石崇的冷酷让我意识到，原来，无论是他多宠爱的姬妾，与他而言不过是面子、是物品、是玩意儿。
师父脸色虽是惨白，身子却依旧站得笔直，她扶了扶鬓边的钗，神情透着冷笑言道，“当效死于君前！”言罢，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决绝中带着怜悯，不等我回过神来，已从我们所处的高楼坠下。
“师父！”我冲上前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抓住了她的半幅衣袖，然后能眼睁睁看着她坠落…坠落…我回头去看石崇，他的脸上并不平静，我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心痛与不舍，但我只看到灯烛下深抿的嘴角和微有的得色。
我已顾不上行礼告退，急急从高台走下，我从未觉得台阶有那么长，长到我怕踏出下一步就看到师父身下的一大片血；也从未觉得脚步有那么快，快到我怕再晚一步就来不及见师父最后一面。
我看到的是师父横卧在血泊之中，尚有一丝气息，我抱起她来，只见她眼眶干涸，神色已转为柔和，白玉似的脸颊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泪。师父用温柔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祎…儿，别哭，离开…金…谷…”
师父死后，我看到石崇被孙秀的士兵带走，他走的时候仍然狂妄大笑，“我，不过是被流放到广州、交趾去罢了！”而金谷园的一众人等，统统被孙秀的人包围了起来，原本只有高堂雅乐的金谷园压抑中带着混乱，充斥着叫喊声、哭声，人人都在惶恐，不知何去何从。
没有人关心，金谷园主人往日的爱姬死了。我将师父抱回了房间，找出一件干净的素纱替她换上。入眼处，一件浣洗得干干净净的素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正是是我年少不知时说要拜她为师时奉上的那件。我默默地替师父取下发钗，梳理好她依旧乌亮的头发，细细地替她再画一画眉，搓一些胭脂在唇，替她盖上云被，仿若她只是睡着。
我移来烛火，先将床幔点着，随后是妆台桌椅，火势渐渐大了起来，呛得我想流泪，“师父，祎儿送你最后一程。”
着火处的劈啪声伴随着一声巨响，我正想离去，却见一个人冲了进来，神情中竟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慌张，他将我揽进怀里，破出屋子，身如大燕般在空中轻点两下，飞快地把我带离了这间着了火的屋子。因他走得极快，即使是每个出入口都把守了士兵，也没能发现有两个人逃离了金谷园。
除了金谷园后，我的神经有一霎那的放松，这才发现我已在他的怀中安然待了许久，我努力地挣脱开，“阮孚，你将我放开罢！”
“哦？终于不娇声叫我大人了么？”他的声音依旧疏懒，依言松开了我，但神情却很认真地望着我，“如果我不来，你要随绿珠姑娘去了么？”
我摇摇头。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还是摇摇头。
“你愿意…跟我去竹林小住么？”他轻声地问。
我抬眼看着他，感觉出他话语中的真诚，与他素日懒洋洋喝酒的样子一点也不同，他很认真，好像也很慎重。
“我要去报仇！”那不是我心里的话，在这乱世有一双手能递到我的面前，我很感激。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去小住，我很想说我愿意，但我要去杀掉孙秀，我还要看着石崇死去，才好安慰师父之灵。
他疏阔的眉间拧成了一个“川”，“你以为你能杀得了孙秀么？贾后权势滔天，还不是被他利用干净后，夺权囚禁后杀死。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你能做什么？”
“我会吹笛、跳舞、劝酒，还有奉迎。师父的本事。我习得了七成，孙秀那么想得到师父，如果我刻意模仿…”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并不是做不了这些，只是不想在这个珍视我的男子面前，说出那种以色侍人的话。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往昔在席间，男人们都醉情于我的娇态，我投其所好，他们就甘拜下风。此番，却是不同，我甚至不想娇声娇气地说话，不想用师父教的那些技巧，我想让他知道真实的我，不善言、执拗、会耍小性子。
他走近我，低头看着我，“我不能，我再不能让你去那些暗无天日的地方。如果你信我，你就在竹林等我，我会给你带来孙秀的人头！”
世人都说阮孚阮遥集颇像其父，为人风流潇洒，无意于功名利禄，更不为尘世所扰。如今，他竟要为了我一头扎进那些肮脏的事里去么？在这样真实的他面前，我又恍若是金谷园中什么都不懂的浣衣丫头，我嗫嚅着说，“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
“金谷园中我不请自来，我喝掉王敦不肯喝的酒，我想你想得日不能食夜不成眠，只想每天都能见到你，只想你替我一个人斟酒，只想你对着我一个人笑而已。”
我看着他近乎有些激动的情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曾学习的那些应付男人的技巧统统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只知道低着头，任凭他握着我的手，红着脸，听他说他从来没对我说过的话。
竹林的风越发大了，细细的飘起雨来。在他的吻落下来之前，我想起师父曾教我的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无戒写作训练营三期第17天；学号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