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杨树道上走着这样两个人，前头是一个小女孩约莫有七八岁，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背心，领口开得很大，看起来像是大人的背心硬改成孩子穿的。
小女孩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放着一只猴，猴子眼睛瞪得很大，在背篓里吱吱叫个不停。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根细竹竿，竹竿的那头是一个瞎子，瞎子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睁着的那只眼只有白眼珠，里面布满黄斑和血丝，看起来很是怖人。瞎子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汗衫，现在早看不出本来本来的颜色和样式了。
“三儿，能看见村子了吗？”瞎子问女孩。猴子站在背篓沿上，朝着远处和瞎子打着手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欢儿，你又不懂，瞎吵吵啥啊！”女孩扭头笑着假意训斥猴子，猴子重新跳回背篓里，低着头使劲搓着手指头。“爷爷，大概还得再走十里地才能进村了呢。”女孩指着远处的一根大烟囱说道。
“十里地？哪有那么远啊，你是不是想休息了？”瞎子笑着问女孩。
“没有，我一点都不累！”女孩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说道，猴子像是听出来她在撒谎，捂着肚子在背篓里打滚发笑。“欢儿，再笑你就自己下来走！”女孩刚说完，猴子的笑声嘎然而止，神情淡然地站起来帮女孩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还从头发里找到一只虱子，放到口中故意咬的嘎嘣作响。
“三儿，前面是不是有一个庵棚子？我们就在那里歇歇脚吧。”
“嗯嗯，爷爷前面是有一个庵棚子，你咋知道哩？”女孩明显加快了脚步。
“好好的杏树林子，马上就要摘了，不可能没人看守啊！”瞎子喃喃自语着，他被女孩拉着有点跟不上步子了。
他们刚走进杏树林，就传来阵阵狗叫声，吓的猴子趴到篓子里，捂着眼睛瑟瑟发抖。
跟着狗一块走出来的是一位赤膊老头，他看见瞎子，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卖老鼠药的瞎子又来了。大黄别叫了！”狗儿见状听话的卧在一旁，耷拉着舌头哈着气。
“瞎子走累了想讨口水喝！”瞎子笑眯眯的说道。
“来吧，来庵棚里歇会，喝口水，吃俩杏儿。”女孩一听说吃杏儿，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瞎子和女孩跟着赤膊老头钻进了庵棚里，老头给瞎子舀了一瓢水，递给女孩俩杏儿。
女孩看着老头手里的杏儿，又看看瞎子，想征求瞎子的意见。
“给，闺女，拿着。”
“给你你就接着。”瞎子放下瓢说道。女孩这才接过老头的杏儿。
“这么好的闺女，懂事儿，多大了？”
“七岁！”女孩怯怯地回答道，一边用手摩挲着手中那颗红通通的杏儿。
“七岁？咋不上学，跟着瞎子到处瞎逛？”
“不是没钱上学嘛，娃儿他爹，我儿，去山西下煤窑，埋里面了，儿媳妇白眼狼卷着我儿换命钱跟人跑了。我早看那女子不行，我儿说我瞎，怎么能看得准人，当初非要给我犟，非要娶那女子，哎~瞎子是瞎，但眼瞎心不瞎啊！”瞎子说起这事面无表情，还不忘调侃自己的瞎。
老头只得低声说来一句“可惜了了，这么好的娃，该上学。”
“是啊，该上学，我这买老鼠药赚够学杂费了，就让娃回去上学。”瞎子从怀里摸出烟袋，往铜烟锅儿里按得瓷瓷实实的，然后把烟袋递给老头。
“尝尝我的烟丝，从威县那边逛的时候买的，这烟丝好，金黄黄的，全是烟叶没烟梗。”瞎子说话时候总爱带颜色，这样聊着聊着你便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瞎子聊天。
这个事女孩听了不下一百遍，她趁大人谈话，偷偷咬了一口杏儿，酸的直皱眉头。可酸劲过去了就感觉到了甜。女孩又咬了一口，嚼了一下，含在口中舍不得咽下去。
猴子在旁边蹲坐这看着女孩吃杏，一口一口地咽着口水。老头顺手递给猴子一颗杏儿，猴子一把抓住就啃。结果酸的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几袋烟抽完，瞎子说：“三儿，歇够了没有？该走了！”
女孩有点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小声嘀咕“歇够了！”
老头又抓了一大把杏儿，扔到女孩的背篓里，猴儿东闪西闪地，好像是被杏儿砸到了都会酸一个跟头。
“等下，给我来五块钱的老鼠药，我去年就用过你家的老鼠药，很厉，老鼠闻一下就满嘴吐白沫四脚朝天。”老头说着就往裤裆里摸钱，常赶集上会的人都穿着这种保险内裤，内裤前面有一个带着拉链的小口袋，可以装钱，防贼。
“嫑掏钱，我给你两包就是，我这老鼠药利，用不了多少。”瞎子赶忙劝老头。
“我家好几圈院子，老鼠多。”老头执意给钱。
“你要这样，我刚才喝你的水吃你的杏儿，都得给你吐出来。”瞎子执意不收钱。
“我还抽你的烟丝哩，这我可吐不出来，你那烟丝，好抽，金黄黄的，你还给我一大把。”老头把五块钱塞到女孩手里。
老头使劲 捏了捏瞎子的手，此时老头和瞎子都心照不宣，老头趴到瞎子耳边低声说道：“赚够钱就让娃娃上学。”瞎子点了点头。
“三儿，给你西志爷爷点五块钱老鼠药。”
“瞎子，你咋知道我名儿哩？”老头很惊奇的看着瞎子，仿佛面前是一个活神仙。
“你眼袋杆上不是刻着字了么，我一摸就知道。”
老头掏出烟杆，发现上面是歪歪斜斜刻着俩字，应该是小孙子干的。眼明的人仔细瞅恐怕都不那么容易看见。“你这瞎子，再活就成人精了。”说完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三儿，算清楚了没，五块钱多少包？”瞎子问道。
“算清楚了，五毛钱三包，五块钱三十包，正给西志爷爷点数呢。”女孩一边数数一边说道。
“咦，小妮子脑袋瓜儿灵便啊！”看没上过学的女孩，帐算的可以，老头煞是惊奇。
“是啊，灵便，不上学可惜了了。”
“要上，一定要上！”
“三儿，给你西志爷爷磕仨头。”
瞎子话音刚落地，女孩扑通跪在地上，给老头磕了仨响头。弄的老头心中泛出一阵阵酸楚。
老头望着俩人一猴儿的背影越走越远，自己也回到庵棚里，摇着头嘴里嘟囔着：“哎，可惜了了，可惜了娃娃脑袋瓜儿那么灵便了。”替别人操完心，他开始盘算回家怎么跟老伴交待这五块钱不见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