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70多岁了。作为一个四个子女的母亲、一个20岁时从县城嫁到农村的城市姑娘、一个从上世纪70年代起就经历农村贫困、落后、家道兴衰、但始终不离不弃的中国妇女,母亲身上有着太多的故事和优良的品质,她的沧桑和伟大让我无从下笔,因为所有文字在母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写满沧桑、创造希望的,是母亲的一双手。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手掌手指布满老茧,简直就是儿时课本里描述的“陈秉正的手”,荆棘不透、无畏风霜。这哪里是女人的手,这根本就是田间地头长年累月辛勤劳作的男人的手,但这就是母亲的手,是母亲每天干农活、打猪草的手。当已经十几岁的我,从母亲肩上接过一大篮子她从庄稼地里割回来喂猪的红薯叶时,我除了惊讶于我几乎拿不动的一篮子红薯叶的重量,我更是触摸到了母亲的这双饱经沧桑的手!是啊,由于家境贫困,父亲外出跑长途货车,家里的农活就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肩上,此时我们姊妹四个年龄还小,根本帮不上母亲的忙,抚养孩子、地里农活全由母亲来做。更为不幸的是,父亲因跑运输经营不善,欠下了很多外债,为了还债,母亲每年都要在我家的小院里喂养十几头猪来还债,年年如此。喂猪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除了付出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喂光家里所有的粗粮!家里地里出产的玉米和红薯面很快就喂光了,怎么办?打猪草,喂红薯叶!母亲每天就利用空闲时间或者起个大早到地里割一篮子扛回来。每次看着一群即将长成的猪哄抢扔到猪圈里的红薯叶,母亲总是露出开心的笑容,猪有了吃的就是母亲最高兴的事情。到了卖猪的日子,看着一头一头的猪被猪贩子赶上车拉走,换来的只是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母亲眼里总是噙着泪水,收获之余总是有太多的不舍,这是母亲将近一年辛苦换来的成果啊!他一天天看着这些猪长大,一顿顿地喂养它们,怎能没有感情,和普通农家养牛一样,养猪也投入了母亲大量的心血和精力,因为它是全家的希望。
就是靠着这双手,靠着这些母亲年年喂大的猪,我们还清了大部分的债,我们的姊妹们也在这困难的日子里一天天慢慢长大了。
母亲的怀抱是儿子温暖的港湾。在儿时的记忆里,母亲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避风港。小时候上学,因为和同学打架,被老师打了,母亲就拉着我的手,找老师问是非、讲道理。有时因为淘气调皮不听话,没少挨父亲的打。在那个愚昧落后的年代里。家庭教育就是棍棒教育,而每当犯错被父亲动手挨打时,母亲就赶忙跑过来把我搂在怀里,埋怨父亲动不动就动手打孩子。之后母亲会对我说错在哪里,应该怎么做。母亲和父亲不一样的,就是经常对我的表扬、肯定和信任,母校的“相信”使我充满自信,我从小学习成绩优秀,很多原因来自于母亲的信任和鼓励。
最难忘的,是母亲的俭朴和乐观。我上高中那年,有一次回家取干粮——馒头,发现家门紧锁,邻居告诉我说“赶快去医院吧,你妈从平房上摔下来了。”我立刻赶到五雷轰顶,赶忙跑到十里外的乡镇卫生院,当我走进病房,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正和医生说话,我的心才放下了。母亲说:“你怎么从学校回来了?我无大碍,只是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腰部受了点伤,歇几天就好了。”父亲也和医生说着话,大意是说母亲太简朴了,为了这个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看到病床的床头放着两双新袜子,猜想是父亲刚给母亲买的,我又看看地上母亲的鞋,还是那双日常干活时的布鞋,看着母亲脚上的袜子:前头破了打着补丁,脚后跟也打着补丁,日子的艰难,可从母亲脚上的袜子看出来。我在医院陪了母亲一天,母亲始终没有换上新的袜子,她说“经常干农活的人还讲究啥来。”为了节省看病开支,母亲连医生建议的X光透视也不再做了,她只说自己感觉腰部没啥事,不必花那冤枉钱。两天后母亲出院了,出院后在家里一直休养了半年多。有一天,我正在上课,有同学告诉我说外面有人找,我走出教室,一眼就望见了母亲,手里提着一篮子馒头,是给我送干粮来了。母亲说自从摔伤后一直没出来过,现在身体好多了,就出来散散心,走走真好。母亲返回时,我看着她走路依然缓慢而蹒跚的步伐,就知道他的腰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却是提着一篮子馒头,从十里外的家走到了学校。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看着她那缓慢而又坚韧的步伐,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终身难忘的,是母亲用粗粮却能做成美味的家常饭。不管日子多艰难,母亲总是想着法子改变我们的伙食,让我们姊妹四个吃饱饭。看过余华的小说《活着》的人都知道,那个艰苦的岁月在当时是一种常态,虽然今天已经过了那个时期,但天天吃饱饭仍然是一种奢望。母亲每天中午的家常饭是蒜水皮带面,而这也是我们姊妹四个最爱吃的美味佳肴。皮带面都是用红薯面做的,熟后捞进碗里浇几勺蒜水,成了儿时美好的记忆。最好吃的是母亲悄悄地为我的碗里再加一筷子猪油,那个香啊,顿时让我食欲大增。猪油可是我们家珍贵的食材,平时轻易是不准吃的,母亲是看我学习用功成绩优秀才奖励我的。过年的食材最难忘的是腌肉,春节前买几斤大肉放在盐罐里,埋在盐里面,能保持一个月不会腐败变质,吃时用刀切一块。那也是轻易不准动的,除了春节时锅里放一些肉片之外,大都是用来招待客人,或是招待那些帮忙给我家做农活的“老把式”。在母亲看来,招待客人和招待给我们家帮忙打短工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的善良,表现在对弱者的同情和帮助。那个年代里经常在农村会遇到外地的逃荒要饭、江湖卖艺的,每逢遇此母亲都会慷慨施舍。记得有一次,天已经黑了,村口来了一家外地玩把戏的,大人小孩十几口,饿了一天了没吃东西,母亲看不下去,专门为他们做了两锅面条,这家的主人感谢万分,说活了这么大、走遍天南海北,从没见过像母亲这么好的人。母亲对我平时带回家的同学也很照顾,当成孩子般对待,母亲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给他们做吃的。我上高中的那几年经常带同学回家玩,一直到今天,这些同学朋友还经常电话问候母亲的身体状况,他们每逢春节从外回来都要带上礼物来看望母亲。
现在的我,虽已至天命之年,但每次我回老家时,总想待在母亲的身边,想多听听母亲的谆谆教诲。有人说,世上的一切光荣与伟大都来自母亲,这话一点也不为过。感谢母亲赋予我们多彩的生命,更给予我们终生享用不尽的精神财富。
随着年龄的增加,母亲穿衣打扮近年来愈发庄重,凡遇家中来客时则更为注重形象。虽然母亲身体状况已大不如从前,但她的神态举止、穿衣打扮、语言风度,依然可见昔日大家闺秀之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