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不停的放疗和化疗,让妈妈吃尽苦头。
好在结果是乐观的。在与病魔搏斗了将近,妈妈总算康复,医生说只要两年到五年间没复发,即算彻底痊愈。
我没有将那晚的事告诉妈妈,对她来说,那是颗炸弹。
但我从此避着我爸,躲开每一个人;上钢琴课总是心不在焉,不再爱说话,也不爱笑,找不到高兴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我变成一个孤僻的小孩。
爸爸似乎猜到了原因,他曾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不懂,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但你要知道,我们都爱你。”
我是不懂。
妈妈不好吗?虽然有时脾气差了一点,可是她生病了呀!
但我没弄明白的,妈妈轻易的看出来。
“这是什么?”我妈气得发抖,“我今天路过医院,很自然想起你,想起你那天蹲下来给我系鞋带时专注的样子,还有我砰砰的心跳。我在想你会不会想起我!”
“你们聊这些,还要不要脸?”妈妈差点把手机扔到爸爸脸上。
爸爸极力否认,“你怎么总爱翻我手机?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开始,就是看她可怜,多关心了一点点……她也是感激我,然后就……”
“感谢你就要送上门?我早就看出她不安好心,天天蹭你的车,她没车么?给孩子送这送那,我的孩子用得着她来操心?还有,那双眼,心眼多,那声音嗲声嗲气的,活脱脱就一狐狸媚子!”
“当着孩子,你别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也有老公……”
“你也知道你有孩子,人家有老公。你早就变了,找各种理由避开我,一提到她的事你就特别热乎……”妈妈喊着喊着就哭起来,“我这还病着呢!周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你让我怎样?你生病后对我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爸爸有点恼羞成怒。
妈妈听到爸爸的话,气得扑上去就打。
生病之后,妈妈一度意志消沉。她想不明白,她为人尚算和善,不伤天,不害理,为什么命运要让她遭受这一切。
她变得极度不自信,敏感易怒,甚至失控,对爸爸早失却往日的耐性与温柔。
有段时间,她总是梦见不得不割掉乳房,只剩下一副残败的身体,爸爸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生怕失去爸爸的爱,她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歪理:为了不失去,得先学会拒绝。
很多个夜里,我起来上洗手间,总能看见爸爸一人站在阳台上抽烟,唉声叹气。
房间里,传来时断时续的饮泣声。
我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但这一切是他变心的理由?妈妈打着打着就崩溃,气怒攻心,竟引起呼吸性碱中毒,昏厥过去。
我爸吓得脸发白,急忙将她送到医院。
我妈醒过来,像变了个人,异常沮丧,拉着我爸的手问,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带着哀求:“周南,你不要我了吗?要扔下我们俩母女吗?”
我爸盯着我妈泪痕斑斑的脸看了一会,重重呼了口气,“蓝兰,我怎会不要你?我怎么会扔下这个家?但你这样疑神疑鬼,我能好受吗?李老师……”爸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微微别开脸,目光却变得茫茫然,“我跟她,我发誓,什么也没有。我保证,以后也不会有。这下,你放心了吧?”
爸爸真举起手,作发誓状。
“权且信你多一次,若发现你骗我,我饶不了你。”妈妈狠狠地说。
part5
后来的日子,确实太平过一段时间,我爸我妈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恩爱时光。
上次妈妈一气之下,不让我再上李文静的课。是以我很久没能再见到李文静。
但是很快,争吵和怀疑又卷土重来。
李文静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对骂中。
爱情和亲情早已在日益一日激烈的争吵和质疑中变轻变淡,直至干瘪、腐烂。
我妈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方面,她依靠爸爸的爱而活,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相信他;另一方面,她变得极度不自信,疑神疑鬼。
联系到两人初识时的种种,我妈顺藤摸瓜,果然发现爸爸和李文静之间,并不仅限于暧昧短信那么简单,两人早有了身体上的接触。
“晓晓,你爸一直在骗我,他俩从来就没断过。我发现了,你爸早两个月去上海参加的交流会,就带着李文静……他们的短信,他们互称对方为‘宝贝’,这个年纪,这对男女,也不嫌恶心……”
她坐在窗边,风吹过,阳光隔着窗棂跳进来,在她脸上忽闪忽现。她看似镇定,但两眼猩红,紧紧握住椅角的青筋,根根分明。
她终于支持不住,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我才放学回来,饭也没吃,手足无措地看着妈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和爸爸之间的问题。
“晓晓,你爸狼心狗肺,不是人。晓晓,妈妈以后只有你,你才是妈妈唯一的依靠。想想妈小时候竟然因为你爸觉得你是个累赘,妈多后悔啊!”妈妈搂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大病后,妈妈仿佛突然顿悟,我作为她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因了这份血缘,我之于她,与爸爸之于她,是不同的,她尚且担心爸爸因为她的身体的缘故对她失去兴趣,会离开;
而我,不一样,她不害怕我会离开,即使离开,我依然是她的孩子,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
这点,是再强悍的法律,最易变的人心,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Part6
爸妈自然又是大闹不止,我爸依然矢口否认,但那时我已分不清他是顾及妈妈的身体,还是为了他自己和李文静。
毕竟,他和李文静的事闹开了没半点好处。
我那时已上初中,已学会接受和习惯一切变故。为了方便学习,我选择住校。爸爸也顾不上我,他太忙了。
有天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有病人送给他一张钢琴音乐会的门票——是我喜欢的一位钢琴家的独奏会,我期待已久。
爸爸答应周末回家时拿给我。我却等不及,中午放学后,我坐公交车来到爸爸的医院找他。
爸爸却急着去开会,让我先在办公室里等他一会。
爸爸离开后,我才坐下,即有人进来,竟是李文静。
“晓晓?好久不见,来找爸爸吗?”她对着我笑,眉眼依然温柔。她的身材容颜都跟前几年一样,没怎么变,美好如斯,反多了股韵味。
不似妈妈,已过早地体会到生老病的打击与侵蚀,像避不过岁月的时钟机器,零件老去的老去,损坏的损坏!
这样的人,真要与妈妈较劲,妈妈如何是对手?
“李老师,我爸是我妈的。我妈她现在生病,她不开心,她很久没笑过了!”我一冲动,话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李文静愣住,像是不敢确定这些话是从我口里说出来似的,“晓晓,你认为,我会抢走你爸爸?”
难道不是吗?我想起我看到的以及听到的。我按下怒火,冷冷地看着她。
李文静叹了口气,试图摸我的头,被我躲过,她的手僵住,感受到我的敌意,反而笑了。“晓晓,你不懂,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她带我来到一个病房前,里面有个男病人,插着胃管及其他几根管子,全身严重水肿。
“他是老师的老公,也是一生的爱人。可是快不行了。”李文静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沉而沙哑,震得我头皮发麻,“这几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晓晓,你一个小孩,是无法体会的,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需体会。可是,老师也是个人,一个普通人,在苦生活里找一点甜,一点乐子,是人的本能。”
“你爸便是那点甜,晓晓。我很感激你爸,他跟你一样,都给过我快乐。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他跟其他人是一样的。”
我不解但木然地看着她,感觉她跟所有可笑的大人没什么两样,总是一副“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的口吻。
不过我确实不懂,大人间的游戏规则我伤尽脑筋也摸不透。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李文静笑了,眼角显出深深浅浅的纹路。
我吓了一跳,原来她也不是不会老,只是被遮掩得很好。
一切都可以披上华丽的外衣,包括龌龊的,不齿的。
“你爸永远都是你妈的。我呢,等我爱人走后,我会离开这里。晓晓,到时我们就要离别了哦,你是个乖孩子,我会想念你的!”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道。
我没有等爸爸开完会就离开了。李文静的话丝毫没有让我轻松,只感到无边的愤怒。但比起我妈,我的愤怒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李文静大概就是笃定这点,才会在我面前面不改色地大言不惭。
一想到这点,滔天的愤怒又在我心头涌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