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每当林晓疲惫奔波，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在事业单位或者国企的同学，早早结婚生子，过着踏实稳定的生活。每天早上泡好咖啡，先浏览八卦新闻、朋友圈，再慢慢悠悠的开始一天的工作。林晓的QQ经常攒一堆未回复信息，淘宝链接，笑话，公司内的八卦信息。他们一年的工作量还抵不上林晓一个项目的工作量。当他们抱怨这么多年工资、职位、能力基本没提升，尔虞我诈晋升不成反被穿小鞋的时候，林晓又觉得自己很庆幸，自己摸爬滚打很辛苦，但至少练就了生存的本领。

H集团是林晓工作以来经历的合同额度最大、人数最多，也是国企色彩最浓重的项目。项目历时将近一年，林晓也体验了一把围城内的生活。

H集团下属企业有10多家，最早的49年建厂，在这块被誉为共和国长子的土地上，H集团曾经创造了无数辉煌，新品研发全国前列，销售业绩全国前列，顶峰时期曾撑起当地GDP的半壁江山；全国大街小巷、中央台、地方台遍布他的广告；他还承载了很多社会功能，学校、医院、幼儿园、博物馆等；他提供的员工福利极具诱惑力，90年代初商品房刚刚兴起，H集团的员工已经拿到了公司盖好的福利房钥匙，有人专门溜进公司的食堂去蹭饭，尝试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技艺。还有人开玩笑的说，在H集团就是不发工资，也能活下去，他基本你把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事情都解决了。

据说当年有的毕业生宁愿放弃银行的工作，也要去H集团。员工有一个子女进企业的名额，其他非直系亲属的，什么途径进来的都有，要不得是特别牛掰学校的尖子生，靠自己本事进来，要不就是高层领导的关系，如果关系不够硬，需要根据亲疏远近明码标价，10万-20万不等。圈外的人想拿钱进来找不到门路也没有办法。为什么非要去国企呢？老人们说了，国企是铁饭碗，进了国企一辈子就有保障了，而且体面，可以找个好对象，踏踏实实过日子，有的甚至祖孙三代都在这里工作。

出租车司机把林晓和项目组成员带到集团总部的时候，羡慕的探出头，“你们在这儿上班啊，真好，看这大楼多气派。”他说这话的时候，把“真好”说的很重，音拉的很长，似乎有哈喇子流下来的感觉。

林晓转身望去，办公楼确实高贵富丽，气势恢宏，外体全部用灰白色的花岗岩制作，雕有与建筑风格浑然天成的图案和花纹。线条端庄大气，也不失婉约柔美。一排粗壮的石柱支撑起这座精美绝伦的建筑，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进大楼，金碧辉煌的装饰令人目不暇接。矮处墙壁大都是鎏金雕刻的花纹，高处采用黄金丝线织就的卧龙纹理的墙纸，一盏近六层楼高的水晶灯如同从环形转式楼梯上下凡的花仙子一般，大楼门口几只身材健硕的鳄鱼趴在巨型的水池中，缓缓张开眼睛。无不彰显着威严和气派。

林晓进电梯的时候，遇到两位40岁左右的女员工，她们穿着讲究，皮肤白皙，眼神悠闲安静，衬的玉手镯和玉吊坠格外翠绿通透，鲜艳欲滴。项目组进来后，电梯有些拥挤，她俩往后退了退，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群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拎着电脑，略显土气和幼稚的不速之客。林晓这才发觉，这么多年只顾工作，没有时间好好打扮，已然和这样的环境有些不太搭。

启动会上，合伙人郑总向H集团董事长和高管介绍了项目的背景和意义，H集团过去的辉煌渐渐成为了继续前行的历史包袱，体制僵化弊端重重，当前必须进行突破和改革，否则可能很快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丧失优势。船大难掉头，这样的企业改革起来千头万绪，难度很大，又是一场硬仗。

午餐时间，琳琅满目的美食让人垂延欲滴，为了保证绿色健康，食材基本都是自产自足的，葡萄酒都是自制。菜品精致，色香味俱全，考虑了满汉回、老少、男女、南北地域等不同人群的需求，一个星期内基本不会重样。林晓环顾四周，环境优雅，音乐轻柔，餐具精致，竟有种在西餐厅的感觉，而不是员工食堂。

下午5点左右，林晓有些累了，伸了伸懒腰，去走廊溜达一下，发现员工都匆匆忙忙的拎起包回家了，边走边讨论去哪接孩子，买什么菜。办公区安静的空无一人，只有保安在四处检查着哪里灯没有关，门没有关，他们礼貌性地问林晓什么时候下班，林晓笑笑回复，“不知道，大概十点左右吧。”保安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们一眼说，“哦，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

林晓转身的时候瞥见人力资源经理还没下班，径直前去打招呼，“彭经理还没走？”

“嗯，明天要发过年福利了，我得通知一部分人明天别来上班了。”彭经理抬起头，微笑的对林晓说。

“发福利为什么要通知员工不上班？”林晓不解的问道。

“我们这分正式工和合同工，他们工资福利都不一样，工资还好，是保密的，拿到手的福利在一个办公室都能看见，为了不影响合同工的心情，基本都会给他们放假。”彭经理无奈摊摊手。

“发的什么福利，这么大魅力，都能让人家嫉妒。”林晓忍不住笑了。

“油、大米、四箱水果、十斤羊肉、两箱山货，还有半头猪。”彭经理拿着清单认真在一边念。

“还有半头猪，哈哈，为什么不直接发购物卡，多省事。”林晓随手帮彭经理整理着单子。

“我们发福利是为了图个热闹，大家大包小包回家有过年的感觉，而且发的产品大都是自己产的，健康，外面很多人想买我们的猪肉都买不到，是用粮食喂了一年的黑猪。”彭经理自豪的介绍道。

林晓看着彭经理桌子上那相当于林晓四个电脑屏幕大的显示器，羡慕的说道，“这是公司配的电脑吗？”

“嗯，公司配的，买的当时市场上最贵的电脑，方便年纪大、老花眼的领导，其实年纪大的领导基本不用电脑，他们不会，也不想学，都是秘书帮忙操作电脑。”彭经理边说边收拾东西，“我去洗个澡，也回家了。”

“公司可以洗澡？”林晓有些惊讶。

“嗯，公司一层有健身房，旁边就是浴室，你们也可以去，里面什么都有，一次性毛巾可以带回家，质量很好，都是纯棉的。”彭经理和林晓打着招呼，“我先走了。”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忙碌，H集团的诊断工作基本完成，林晓却越发感觉沉重。公司整体冗员严重，一方面工作能力差的员工没有出口，另一方面公司业务发展，需要引进人才，没有编制和成本；大锅饭模式严重，清洁工和研究员工资差不多，人才还未引进，培养十多年的骨干精英却在不断流失；工作干好干坏一个样，领导不敢奖励优秀员工，怕其他员工嫉妒闹事，“他不是优秀，不是多拿钱了吗，工作我们不干了，都他干。”同样也不敢惩罚懒散的员工，因为他会以被罚没钱了为理由，干脆去领导家吃饭，一赖就是好几天。于是干活多的也慢下来，实在慢不下来想进步的，就离开了。

林晓感慨颇深，这里卧虎藏龙，人才众多，善终的却很少。有人费劲心思，疏通关系，处心积虑一步步向上爬，好不容易爬到高层，以为万事大吉，可以高枕无忧，却发现高处不胜寒，不小心就被边缘化；有人一门心思想施展个人才华，大展拳脚，却被奸臣所嫉妒排挤，郁郁而终的离开；有人看透了职场的争斗，干脆放下执念，变成一个佛系的看客，过安稳的小日子；更多的员工是晋升无望，只盼望好运从天而降，单位效益好一点，工资和福利更高一点。

曾经老一代人筚路蓝缕，艰苦创业，才有了过去的辉煌和成就。如今这艘大船上，承载的享乐的人越来越多，付出的人越来越少。有些人老了，划不动了；有些人觉得知足了，不愿意划了；有些人努力划船，被人笑话为傻子，愤愤不平的离开了，于是奋力划船的人越来越少。林晓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改革方式就是，以补偿的方式解决那些划不动或者不愿意划船的人离开的问题，但是，他们不肯，他们宁愿凿穿船底，同归于尽，也不愿少数人继续在船上活下去。

这个无解的难题该如何解呢？是体制造就了这样的结果，还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