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谁会真正属于谁。
倾其所有地付出,形影不离地陪伴,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四季交替,岁月长流,不计得失,肝脑涂地。
没有谁会真正属于谁。
可对老于来说,二货狗子就是真正属于他的。
当屏幕上出现一只憨厚可掬的拉布拉多宝宝,故事拉开了序幕。
老于的青春死在那片被冰水浸泡的芦苇地里。不对,不止是青春,死去的还有他那无法动弹毫无知觉的下半身,还有他的心,还有他所有的感情。
他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那张日渐苍老颓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种纯白色的面具。纯惨白色那种白。
他被命运狠狠地踩在地上,就像他后半生几十年里永恒不变的姿势——或躺或趴,永远站不起来。他无法直视站在面前的人,他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亦别无选择。
由母亲来照顾。母亲去世后,他手捧遗像,失去最后的温存。
他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几平米的红砖房,终日趴在炕头上,视线仅有半侧门外的一处空隙。他终日低着头,捣鼓手上的破收音机,自学修理小家电。床头吊了一块铁皮,有时他会敲几下,那是他呼喊外界的方式——他连一个字也不想说。听到铁皮响,弟媳会给他送饭,端水。
弟弟靠贩卖鸽子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生活艰难清苦。心直口快的弟媳偶有不满便脱口而出。老于内心敏感,又无言以对,把脸转向里侧对着墙壁。无奈在他脸上深刻的沟壑里静静地流淌。
活死人老于大概认命了。
直到他遇到二货。那条被他教训“要认命的小畜生”的狗子。
小狗子的妈妈在村口被狗贩子套走,就是那种一根棒子上挂着一个铁圈的套子。是的,这是现如今市场上贩卖的狗肉的主要来源方式。
因为牠还小,幸免于被关进铁笼。牠咬伤狗肉馆老板的腿,仓惶逃窜,钻进老于弟弟的送货箱里。冥冥之中牵系命运的绳子,已将两端的主人公连接在一起了。牠从纸箱里跳出来,带着对未知的恐惧钻进老于的屋子。
后来牠就一直蜷缩在那间土屋的角落里,看起来冰冰凉凉的水泥地上。
老于吃窝头,牠眼巴巴望着,老于丢一个给牠,牠吃得津津有味。
牠捣乱,扑翻老于床前桌面上的纸和笔。牠不知道那是老于内心重新燃起的对这个世界的希望。
牠也救过老于。床头的蜡烛被风吹倒,火苗点燃被褥呼地窜跳起来。小狗子狂吠,叫醒了熟睡中的老于。他惊慌失措地扑灭了火。
后来他给牠铺了一块蓝色的薄垫褥。
老于开始和牠说话了。牠规规矩矩坐在老于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吸收了他所有的感情,听懂了他说的话,也听懂了他的心。
老于每次都会说一句,“瞧你那二货样儿”。
于是,小狗子有了属于牠的名字,二货。
他们玩游戏,老于把一支铅笔丢到门外,二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捡回来。几十年不见的表情爬满了老于苍老的脸,他笑开了花。
有一天老于画在纸上的梦终于变成了现实。他趴在自己设计的板车上喜逐颜开,弟弟骑自行车拉着板车,他用手代替脚,摇着滚轮跟在后面。
他有几十年没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他在板车后面挂着维修小型家电的纸板,他要自食其力。
二货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趴在土屋门口眼巴巴望着老于离去的方向。耳朵忽然竖起,瞬间满血复活。牠冲了出去,是老于回来了。
老于说,二货呀,你不知道那集市上有好多好吃的。
老于说,尤其是那馅饼。
老于还说,等我挣了钱,就去买一个,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第二天,二货就偷偷跟在老于身后出发了。
再后来,老于对弟弟说,以后你不用带我了,我们自己能走。
是的,二货在前面拉,老于在后面摇。
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座桥,经过一条小溪。
老于挣到钱,买了一个馅饼,他们一人一半。
有时候他们去深秋的湖边。
萧瑟风中枯黄的苇草围着一面宝蓝色静谧的湖。
老于对二货说起他一生唯一的恋人小芳,她是一个眼睛比肉丸子还大的漂亮姑娘。说起当年他对她许下的诺言。他要割芦苇挣钱,他要带小芳去北京,看长城。可后来瘫痪了啊,我就不要她了。老于说,是我不要她的。
他们跑到小芳家门口躲起来偷偷地看。小芳正在哄一个小男孩,那是她的孙子。老于看着小芳远去的背影,满眼尽是无尽的安慰与祝福。
也许在他心里,心爱的人过得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宽慰。
有人问他,老于,你成家了吗。
老于笑笑,说,我这个样子,两条腿的不好找,我找了个四条腿的。
四条腿的二货和高位截瘫的老于,组成一个家。
他把牠养大,给牠饭吃,喂牠水喝,腾出一块空地给牠筑窝。
小狗子记得他的恩情,小狗子感恩于粗糙的一口饭食,小狗子倾其所有陪伴他,守护他,保护他,是他的行走的腿,是他的拐杖,是他的力量。
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四季交替,岁月长流。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老于不得不把二货交给别人,他趴着,接过那人递来的五千块钱。他颤抖着数了一些出来还给对方,说,我只要四千,我不是卖。
二货发出呜呜的声音,牠的脖子上套着老于新买的,之前一直舍不得买的项圈。牠跟着新主人走了。一步三回头。
他把四千块钱交给弟媳,说是给弟弟女儿的学费。
之前还咆哮“人命比狗命贱”的弟媳,接过钱,不发一语转身走开。
“我不是卖,只是……”他哽咽了。二货是他的家人,他怎么舍得将他卖掉。只是在争执中弟媳的一番话如当头一棒敲打在他的头上。弟媳说,二货跟着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过好日子。是的,他心里清楚,二货的世界没有自我,只有他。他希望在二货剩余不多的生命尾端,让牠去过幸福的生活,去过有精致狗窝,有种满植物的花园的生活。
他们或许是彼此生命的延续。二货没有出现之前,老于是活死人。离开老于以后,二货变成了活死狗。牠趴在豪华舒适的新家里,面对进口狗粮无动于衷。
牠还是决定回到牠身边。
爬山涉水,一路遥望。
在垃圾里找吃的,和野狗打架。带着一身污糟和伤口,出现在他们经常去发呆的湖边。
老于趴在那里。老于的眼里倒映出湖水哀伤的深蓝色。他回过头,很快噙满了泪水。
“你拉了我一辈子,现在换我来拉你。”
——我们回家。
回家。清洗。
老于第一次让二货爬到他的炕上,和他躺在一起。
老于醒来。身边空荡荡。
他摇着他的板车,四处呼喊找寻。
那条他们每天都会经过的去集市的路。
那片每年秋冬都会萧瑟的树林。
树林里,落叶堆丛中。那个无比熟悉的……
据说狗在临死之前有预兆,牠会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孤独地等待死亡。也许是不想让主人看见,不愿让他伤心,又或许仅仅是动物本能的一种习性。
可无论怎样,牠活了十二年,为老人拉了十一年的车。
令人欣慰的事,最后导演还是安排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村里的另一只狗妹妹为二货生下一窝孩子,老于带了一只回家。放在自己的板车上,就像那时候带二货回家一样。
老于兑现了承诺,他带着二货的孩子去到了北京。
在他有生之年。
《忠爱无言》是一部低成本小制作的公益电影,导演谈宜之经过十年的努力把这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片子搬到了大荧幕。
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山东聊城莘县大王寨乡的玉学书老人,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来到北京,来到天安门观看了庄严的升国旗仪式。遗憾的是,与他相依为命为他拉车的狗——黑子,已经不在了。黑子一定是化作了长着翅膀的透明小精灵,永永远远地陪伴在他身边。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每只狗狗都是一个天使。你是牠的世界,是牠的星球,是牠的银河系。牠生命短暂,却能把有限的时光全部全部奉献给你。
希望牠对你而言,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完全属于你的宝贝。
可是——
据WSPA(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统计,全世界大概有5亿只流浪狗,约占狗总量的70%。这些狗流落街头,生命随时受到来自各方各面的威胁。而这些流浪狗,绝大多数来自不负责任轻视生命的主人的弃养。
随意的丢弃,丢掉的不止是生命,还有作为一个世界公民的人格。
不过令人欣慰与感动的是,能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人勇敢地站出来,为这些流浪的小家伙们撑起一把尽管还不算太牢固的庇护的伞。
新闻里经常有报道,收养上百只流浪狗的老人,妻离子散;收养上千只流浪狗的百万富翁,如今穷困潦倒。这些被多数人嘲笑并且得不到共鸣的举措,正是在为制造了那么多颠沛流离生命的不负责的人善后。
每一座城市都有纯自发的民间救助流浪动物组织,救助的资金全部来自救助者和领养人,极少向社会招募。他们尽最大所能,去劳动,去救助,去宣传,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能加入到公益活动中,学会关怀,爱护动物,共同领悟与生命的和谐相处。
最后,对于养狗。
不养,不丢。不抛弃,不放弃。绝育,牵引,科学喂养。
生老病死,负责到底。
你可曾想过,在牠的有生之年,你就是牠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