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叫王树,今天是他居家隔离的第三天,和前两天一样睡到不想再睡才睁开眼。不同的是昨晚的窗帘忘了拉上,正午的阳光直直洒在他光着的脊背上。
王树对阳光似乎有一种执念,初中时候,他的英语老师管村子里靠着南墙根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叫“等死队”,这个幽默直到王树第一次看了电影敢死队之后才明白。他也体会过静静坐着晒太阳的感受,那种温度透过眼皮裹在眼球上的温暖曾让他无数次晃了神,回过神来他已经是班上最黑的小煤球了。
热水器里的水热了又凉,他已经不是在这几天里头一次干这种磨合热水器的事情了。从到这里的第一晚,腿上的这条睡裤就再也没换过。“明儿早上吧”王树默默把热水器关了。
王树想起他大学的班长,一个一米九的东北大汉,整天看起来邋里邋遢,扎着一个油乎乎的小辫儿,身上的烟味永远只有昨天比今天淡点。他喜欢叼着烟在宿舍阳台上招呼外面的小姑娘,一到饭点就打了饭守在窗前,那些时常出没的姑娘被逐一编了号,用作下饭的佐料。王树后来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长到一米九,因为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秀色可餐。
他的班长有一副叫王树羡慕的好嗓子。当你有一条辫子,有一颗文艺的心,有一双迷离的眼睛,有一副唱啥像啥的嗓子,你很难在大学不泡到学院里最优质的姑娘。后来班长分手了,王树并不知晓是因为什么,他只知道班长的公众号再也没有更新过。
这班长此刻也在隔离,他的热水器必然和自己的是一样命运吧,王树心想。
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咸菜还能凑合一天,实在懒得动弹了,用开水泡了后将就了一口。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在平时自己懒得出去吃随便对付一口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懒,而在当下随便吃一口的时候,就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
王树在公司考勤系统上申请了几天的调休,在小区微信群里提交了当日的健康状态,今天的工作也就完成了。他并不热切地想去上班,如果足不出户就可以为社会做贡献,就可以领工资的话,王树是宁愿就这样做一条懒狗的,虽然他的身体不能够完全逃逸,但是此时却有完全的时间供思想逃逸。
帕特里克在《青春咖啡馆》里有这么一段话:
“逃逸线”是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经常使用的概念,在后期经典之作《千座高原》中,他详细地区分了三种类型的线:坚硬线,柔软线和逃逸线。
坚硬线是质量线,通过二元对立所构建僵化的常态,比方说人类在坚硬线的控制下,就会循规蹈矩地完成人生的各个阶段,从小学到大学,到拿工资到退休;
柔软线是指分子线,搅乱了线性和常态,没有目的和意向;
逃逸线完全脱离质量线,由破裂到断裂,主体则在难以控制的流变多样中成为碎片,这也是我们的解放之线,只有在这条线上我们才能感觉到自己,感觉到人生,但也是最危险之线,因为他们最真实。
王树也不很清楚这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一个个独立的个体组成一个庞大的社会竟要如此之深的学问,他还有很久的时间去思考,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探索。
他知道自己没有济世救国的热忱,甚至写东西也不愿意围着时事热点发表观点,他更愿意把一个浅显的自我向纵深挖掘。
天色渐暗了,王树穿起衣裳想去街上透透气,冷风吹在口罩上,只有灰暗的路灯在热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