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幺伯

      昨晚上做梦梦见幺伯儿，穿着脏脏的鞋子，瘦瘦的矮小的身体，年轻却又不懂事的样子。我心里想怎么这么脏？我要给他买双鞋。早上醒来，发现都是梦一场但是却又如此清晰。因为在五六年前，我大二放暑假的时候，幺伯儿到我们家，那时候很流行淘宝网购，也很便宜，我就跟他说网上一套衣服才十几块钱。他就说那你帮我买一套吧，我记了这句话很久，我感到不解，甚至有点生气，暗自想为什么他要我给他买衣服？我明明还是个没有收入的人。但是后来我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我有钱了一定要给他买，因为他这些年对我还是挺好，特别是小时候。 自我们老家拆迁后，幺伯儿再婚，有了家庭，后来也有了妹妹，但是他每年还是会给我红包（叫过年钱）。

      在我小时候，幺伯儿一直跟婆婆在一个户口，相依为命。在外人眼中，幺伯是一个不务正业，不三不四的人，他有一群狐朋狗友，那时候我太小了，我完全不懂这些概念。直到有一天，他带了一群穿着妖艳的女人到他们家，接着陆续来了很多男女，我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关系或者是做什么的，只听说都是朋友。虽然年龄小，但也多多少少在大人口中听到了些许八卦。听说旁边王二娃的媳妇儿左女子喜欢我幺伯儿，他们有不正常关系，村上有个疯女人梦娃子得知此事，去打了左女子，左女子身高170左右，皮肤白皙，但稍显柔弱，败在了形象矮黑胖但却倔强的梦娃子的手下。后面才听说，梦娃子从小学就迷恋上了我幺伯儿。当时我就对她产生了另外的看法，我觉得她并不傻。农村的坊间传言，但每个人好像都能清晰描述，眉飞色舞的样子差点以为他们是目击者甚至是当事人。（现状：王二娃左女子在拆迁之前已经离了婚，各自重组家庭。梦娃子有一个老实的老公，儿子也长大了，看上去挺幸福。）

      我8岁的时候，去井沿打水，从井到我们家有一条窄小的斜坡，垂直高度10几米左右。那天，我照常去挑水，刚好与擦肩而过的幺伯儿碰到了，具体忘了说啥，只记得我顶了句嘴，他当场就给了我一耳光，我什么都没说，心里只有我恨他，我恨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回到家，我立刻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我妈超级生气，她说“他凭什么打你，为什么打你，我等会去找他。”当时我真的感受到了护犊子般母爱的温暖，实际上我妈生气的点不是因为他打我的原因，而是她觉得只有他和我爸可以打我。而且我妈打我是最狠的。好像这件事之后，我再也没叫过他幺伯儿，也跟他更加疏远了。

      9岁时，好像是暑假期间，我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我被照顾在婆婆和外婆家。婆婆和外婆家的距离就是一座几十厘米的小石桥。而我家和婆婆家是在一座青瓦房，我们两家的房子都是我外公修的。那段日子，我基本上也没怎么去依靠他们。只记得有一天，我家里有鸡蛋，我自己就去炒了个大的像蛋糕的厚厚的鸡蛋，那是我第一次炒鸡蛋，我超级满意，又煮了猪油酱油拌饭。中午时候，我婆婆叫我一起过去吃饭，他们搭了两个木头凳子把饭菜放在上面，我很开心的端着我的饭菜碗过去一起吃，我就开始炫耀我的鸡蛋，因为他们吃的是咸菜和豆豉之类的菜。我幺伯儿就说给我吃点儿，我不想给（有可能基于我太狗，也可能基于我不想别人的口水碰我的饭菜）我迅速把我的碗紧紧抱在怀里说，鼻孔朝天地说不！话刚落地，他好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碗，pia一下重重的摔在院坝里，我的碗烂了，饭菜摔了一地，裹着一些泥巴和一些碎瓷片。我哗地一下暴哭了，我婆开始嘟囔了几句，好像是说了他几句，但他却还恶狠地说，你吃安，你洋啊。我恨他，我恨他，我更恨他了。我婆说给我舀一碗他们的饭，我坚决地说不然后回到了我们的屋。

      后来因为幺伯儿工作的原因，他们搬到镇上了，在镇上租了个房听说他在绵阳城里面跟别人学修鞋擦皮鞋。在农村里日子过的很快，快上四年级了，村上的学校却不办了。我们只有到镇上读书。我们离镇上很远，走快点需要一个多小时。我爸妈就把我暂时安排在了我婆婆那里借住。说是在镇上住，对于当时的我们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其实条件还远不如农村。在中心幼儿园的两边，有两排超级矮的破旧平房，而我和幺伯儿，婆婆三人就住在其中一间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房间被隔成了两半，我和婆婆住在外面的一半儿，幺伯儿住在里面的一半房间。

      小孩子哪有那么狠，之前对他的恨意好像也随着时间淡化了，我们的关系在这段同居的日子中得到了缓和。他偶尔会给我买些吃的，只记得他每周末好像会给我那种一块钱一个,单独包装的不知名的泡椒鸡爪或者卤鸡爪零食。我每次收到都很开心，因为在那个年代，一块钱的零食对农村的小孩子而言也是有点奢侈的。

      四年级那年的暑假，我们都回到了农村的家。我每天好像都很忙碌，有太多农活，我经常会帮父母一起去田地里干农活，也有太多玩的，当然我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赶场，赶松垭。因为我三姨他们住在松垭，所以我经常喜欢去赶场。我胆子很大，常常一个人骑自行车去玩，但是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我会很守规矩的赶回来。那一天也不出意外，却也很意外。我很清楚的记得，大概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在村长屋角下那块地的旁边的大路上，我碰见了与我方向相反的幺伯儿，他也骑着自行车。我叫了他，问他到哪儿去，他好像很开心，马上热情的跟我说，他去他朋友家玩（好像姓何），让我跟他一起去，我说不了，天快黑了，我爸妈会担心的。他马上跟我说“不用担心，我到了会给他们打电话的，那边很好玩，种了很多蘑菇和菜，还有兔子。”我很喜欢小动物，听了他的描述，我脑中浮现出的好像是一个很好玩的农场，我就心动了，我说：“那好吧，但是今天晚上我还是要回家哦。“他就说那走吧。骑了二十分钟左右我们终于到了何家，可现实令我大失所望。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也确实种了菜，但是都是残根败叶的样子，我想应该是才扯了去卖了吧。旁边有很多大草垛，就是谷子的叶子绑成的一个个超级高大的草垛，我仰望着，发现周围有很多电杆，不远处还有一个圆柱体的水站。我很失望，于是问幺伯儿，兔子在哪儿呢，他说去了何家里就能看见了，我就跟跟着他去了，确实有兔子，但跟我想象的画面完全大相径庭。一进去，一股浓烈的臭味就把我熏着了，兔子们是被圈养在像猪圈一样的地方，很潮湿，有很多兔子屎。当时我才知道兔子那么臭，我也并不是那么喜欢小动物，只是之前没见过，单纯的好奇罢了。后面幺伯儿就跟他的朋友在聊天了，他们在一边很热闹的。而我一个人被抛在一边，内心却是满满的失落和孤独感，我不知道在那里该做什么，简单的讲就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很不自在，而被忽略的感觉也让我特别难受。我想找机会跟幺伯儿说我们回去，可是他们大人一直在说话，我觉得内心很委屈。我忍了一会儿，一看到他朋友突然走开了，我就马上过去跟他说：”我觉得不好耍，我们回去蛮。”他马上对我说：“天都要黑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再回去。”我一下子就崩溃了，我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欺骗了。我就对他说：“明明说好要回家的，我不想在这里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好像觉得我在无理取闹，生气地说：”你都找不到路，管得你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反正不得回去！”我一股火冒上来，立刻推着我的小破自行车走出了何家的家。我没有哭，他也没有阻止我。

        很快，我推着车走到了大马路上，天色已经很晚了，灰蒙蒙的。我走到马路边上，我呆住了。因为我所处的位置在一个大马路的凹处，而我的左右两边的路都是向上弯曲盘延的。我揉了揉眼睛，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太生气，加上天快黑的恐惧感，让我完全忘记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判断。脑子一片混乱，我站了几分钟，后面心里想，先选一条路，如果走对了肯定有我来时经过的人家的房屋，如果没走对，就反方向骑回去，反正看起来都不远。于是我选择了右手边的路，因为一直是上坡，我也一直是推着自行车的。越走我心里越慌，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怎么还没到最高坡？我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开始的地点了，原来我已经走了很远了。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任何灯光。我开始害怕了，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但我不敢再往回走了，因为我已经走了好久好远，如果往回走要更远，我身体也有些吃力了。但是我也不能停下来，我还是坚持往前走。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走到顶点，我往下一看，竟然有灯光，于是我就顺着灯光的方向走去，那是我的希望。我到了有灯光的地方，有个分岔路，我沿着分叉小路走去，我内心开始激动，我想我可能走对了，因为我平时赶场的路上好像也有这么一截路。再往前走一小会儿，定睛一看，是很陌生的房屋，我确认我真的走错了。路的右边有个老旧的房屋，房子朝路边开了个小口，里面是黄黄的灯光，很温暖的感觉。里面的木头格子里摆放了香烟，白酒和一些调味料。我立马反应过来，这肯定是个小卖部，那他们一定有电话，但是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包，发现我没有一分钱，我是一个内向的孩子，我不好意思请别人帮忙，我好像被封住了口。我很无奈，也很害怕，我想往前走，却发现前面没有灯光，而且旁边还有几座坟墓，还有奇怪的声音，是深山里传出那种悲凉的鸟叫声。小卖部的窗口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越发明亮了。我不敢往前再走了，我几近崩溃，我开始流泪，小声的哭泣。我开始喊爸爸妈妈，越来越大声，配合着我的哭腔，终于在小卖部对面的青瓦房里出来了一个老爷爷，老爷爷问我怎么回事。他一问我彻底崩溃了，我开始大哭，我的委屈我的害怕我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只说了一句：”我走丢了。“后面老爷爷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见了。后面他叫出他隔壁的邻居，告诉他们有个小孩走丢了，然后就把我接到了这家人的家里坐着。这家人的房子是在路边的坡上，一个两层的楼房，外面贴了瓷砖，在当时的农村里应该算是比较富裕的。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来看热闹，很多人一直在问我问题，我不知道怎么一一回答他们。我当时有点吓懵了，脑子混乱。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有人问我的名字，问我的父母是谁，问我家里的联系方式，我一问三不知。我一直在哭，后面女主人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摇了摇头。她就说："那我给你先煮碗面吧，再给你煮个鸡蛋。吃完了再说。”我没有回应，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一直在抽泣。过了一会儿，夜有些凉了，大家也都慢慢散去了。我坐在院坝里，男主人在外面陪着我，女主人进屋给我煮面，我的情绪慢慢地开始缓和。在我快要停止哭泣的时候，那位老爷爷又过来了，给我了一个大橘子，那个橘子看起来又圆又大又光滑。他说：“来，小女娃，先吃个橘子，垫垫肚子。”不知为什么，我很自然的接过了橘子，有没有道谢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我拿着橘子边哭边摸，差点把这个橘子磨掉一层皮，也好像它是我舒缓情绪的唯一寄托。一会儿，女主人就吆喝着说面好了，让我快进屋去吃。我进去了，可我哪儿有什么胃口啊，我根本一口都吃不下。女主人说：“你还是吃一点，至少吃一半，把肚子填饱。”我又哭了，觉得好委屈，因为我家里是从来不会强迫我吃面的（我从小都不爱吃面条）。但是基于她的好心，我哭着挑了一口面，刚到嘴里，鼻涕就跟着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我就咬断面不吃了。我想要纸擦鼻涕却还是开不了口。女主人看我又没动静了，说：“是不是面不好吃啊？那你把蛋吃了吧，不要浪费。”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吃蛋，我不饿。”男主人就说：“她不想吃就算了吧。”后面我们又坐到了院子里，男主人看我心情平缓了许多，就开始问我的信息，我好像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告诉了他我的名字还有2832037这几个数字。于是他就从家里拿出了他的小灵通准备让我给我家里打电话。他拨通电话以后，就让我接电话，我拿着电话就听到：“喂，哪个？”我一下子就爆哭了，我啜泣着说：“外婆，是我。”后来他们找到了我，是姑爷和幺伯来接我的，我见到他们，一瞬间就奔溃了，哭得更厉害了，感觉快晕掉了。我家大人们表示感谢，叙说着事情的原委，过了一会，我们就离开了。十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那家房子是二层小楼房，房子有一个坡坎。至此以后，我心里还是埋怨幺伯的，对他总是不太满意。

后来的后来，我高一的时候，我们那里拆迁了钱，就是那么现实，很多单身汉，因为拆迁都找到了婆娘，可以说很多都是自己上门的，我幺伯儿也不例外。他们从认识到结婚，应该不到几个月结婚，之后就生了妹妹，结婚以后，大家就忙于生计，疏于往来，听说他在干很苦很累的活，做家政的工作。只是过年的时候才聚一下，也因为我读书也特别忙，过年的时候去的时候，每年幺伯他们会给我发红包。奶奶也一直跟着他们生活，因为一些利益相关的事情两家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是我父亲我爸爸和幺伯并没有心生芥蒂，可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大家都是各忙各的，相互连微信都没有，感情也不是很深，但是直到2020年5月，幺伯快要过生了，我这边接到我母亲的电话，告诉我这个悲哀的消息。我一时不能接受，毕竟是有亲情的。一下子回忆就涌上心头出现在眼前，我也不敢去接受，自己偷偷哭了，很久不能相信这么年轻的人才40岁左右这样离开了人世间，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多好，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妹妹还那么小！我自己本来我还有机会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但是我不敢因为我不能接受，当时我真的很心疼妹妹，因为她才五岁左右，但是没有办法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过了很久经过时间的稀释，我逐渐开始接受，爸爸因为自己弟弟的去世改变了很多，不再抽烟不再喝酒。奶奶也跟着我们生活，家庭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只希望妹妹能过得好，虽然大家都不太满意她的母亲，但是亲生母亲应该是心疼自己的子女的，我只希望妹妹能活出自己，不要受自己母亲太大的影响，健康快乐的成长就可以了，只希望幺伯在天堂安好，我心里想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妹妹照顾妹妹，最毕竟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你就在那边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