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高考时，青春洋溢，洒脱不羁。
三年前，我也是十几岁的年纪，那时，怀揣梦想，满腔热血，有想要上的大学，有计划好的人生，有无法言说的欢乐，也有撕心裂肺却无处宣泄的疼痛。
那一年，青春正好；那一年，悲伤洋溢；那一年，生离死别；那一年，参悟无常。
高考前几天是考生比较轻松的日子，那时候，没有老师喋喋不休的教诲，没有父母啰哩啰嗦的唠叨，没有满天铺盖的试卷，也没有停不下的笔触，翻不完的笔记。
那一天，我兴高采烈回家，踏进家门，顺手将书包仍在沙发上，熟练的打开冰柜，取出雪糕，闷热窒息的空气压抑无比，烦躁不安的灵魂蠢蠢欲动。内屋不见父母身影，透过窗户，看到好久不见的姑姑。三个姑姑都来了，叔叔们也都徘徊在院子里，好似忙碌着什么。瞬间，内心涌上不详的预感，这样的场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或者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我跑到奶奶家，看到有气无力的她，孱弱的她抓着我的手，喃喃不休，含糊不清的口齿很费解，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她的眼神很温暖，笑容很天真。那种亲近的纯粹将我融化，我竟一时语塞。眼泪夺眶而出，内心纠结无助。原来，父母一直都在骗我，他们明明说，奶奶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要坚持打点滴就会痊愈。我一直安慰自己，人老了就会容易生病，奶奶的免疫力不如以前，所以生病会很正常，只要好好调理，就会变回生龙活虎的模样。我一直都将思维定格在从前，从前的奶奶矫健灵活，干净利落。我一直都不相信，死神会来的那么突然，绝望会侵蚀的那么彻底。
为了不影响我的情绪，让我安心学习，家人没有告诉我奶奶的病情，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奶奶有胆结石，还有其他疾病，偶尔会吐血，偶尔会晕倒。她年轻时受过太多的苦，以至于现在变成伤痕累累，满身疾病的人。
爷爷去世的早，在我不曾出生以前就离开了人世，我对爷爷唯一的印象就只有照片上的定格。我上小学时，怕奶奶孤单，就一直跟奶奶住在一起。我记得，那时的我很喜欢听故事，每天晚上，都是听奶奶讲的故事入睡的，直到现在，我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夜不能寐的时候就听一些故事，只是，那声音，再也不是奶奶特有的了。
初中时，我依旧跟奶奶住在一起，那时学习任务比较重，上下学也比较晚，奶奶说，上学的孩子要吃好睡好，所以，每天早上她都五点半起床给我做早饭，晚上等我下自习她才吃晚饭，她每天都会变着法儿的给我做好吃的，奶奶说，孙女很乖，一定可以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的。
直到上高中住校，我才离开了家，离开了奶奶，我小学与初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跟奶奶一起度过的。我熟悉奶奶身上的味道，喜欢她温柔的声线，慈爱的眼神。她习惯搂着我，半夜给我盖被子，在我睡着的时候轻抚我的发。偶尔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会看到奶奶眼角的泪光，我知道，看着我，她一定是又想起了爷爷吧，我知道，爷爷去世的那天，是我出生的日子。我很少过生日，生日对我来说是没任何意义的。
有时会烦奶奶的唠叨，有时又被逗笑，她幼稚，她可爱，她不可理喻，她温暖明媚。有时会跟奶奶吵架，即使是我错了，她也默默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每次，看到奶奶委屈的脸，我都觉得万分愧疚。很奇怪，看着老态龙钟的奶奶，我总觉得她是可爱至极，无可取代的。
苍白无力的奶奶躺在我面前，内心的痛无法言说，看着呼吸困难的她，我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了。我抱着她哭，姑姑跟妈妈拉着我，她们说，不能把奶奶抱得太紧，因为奶奶的呼吸本就是很困难的了。奶奶看着我，一直笑，她说：“我终于见了你，约定到头了，也该走了。”姑姑说，奶奶的神志已经不清了，偶尔清醒，偶尔糊涂，会将人认错，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丰盛的晚餐，因为一大家子人都在，姑姑喂奶奶吃饭，她吃了很多。半夜的时候，奶奶发病了，呼吸急促，青筋暴起，爸爸急着要打120，奶奶不肯，她执拗的说：“不行，我不能去医院，如果死在半路我就不能回这里安葬了，老头子还在这里呢，你们还在这里呢。”村里有习俗，在外地去世的人，是不能回故土安葬的。奶奶说，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要离开，不要离开。120的电话已经拨通，之后又挂了，奶奶欣慰的说，让我留在这，开心，开心。我记得，那一晚，爸爸妈妈姑姑叔叔都没睡，他们守在奶奶面前，泪如雨下。可分明，我在濒临死亡的奶奶脸上看到无比安详的神情。我想，她是喜欢这样的吧，人终归是要离去的，离去之后，她就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头子了吧。
第二天，我的眼睛肿肿的，嗓子也万般沙哑。中午吃完饭，奶奶就不行了，她抽搐着，喘息着，表情扭成一团，家里的大人抱着奶奶，哭喊着，绝望着。我站在门口的位置，眼睁睁看着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一刻，我比无法喘息的奶奶更加痛苦。那一天，我抱头痛哭，哭到喘不上气，哭到精疲力尽。我就那样看着她离开人世，却无能为力。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死神的存在，他残忍，不留痕迹。看到至亲离去，我浑身发抖，突然就开始害怕了，生死一线，多么顽强，又多么脆弱。
我总在想，会不会有另一个平行时空，它处在世界的对立面，去世的，无处游走的人到那里皈依，那是个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忧伤的天堂。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奶奶走过人世的尽头，应该是到达了“幸福”的彼岸吧。
那天，我失去挚爱，承受悲痛洗礼，那天，我转身离开，奔赴校园，备战明天高考，雨过天晴怎能不留痕迹，我抹着泪痕继续上路，好像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高考那天，阴雨连绵，天空在下雨，我的世界也在下雨。
雨，一直下，从未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