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途中,我在万米高空的机舱里,读完了《与罗摩相会》。
舷窗外云海无边,景色一分为二,天空蓝得彻底,云层白得纯粹。合上书,我尝试感受飞行中的不同体验——我与其他一百多名乘客,在平流层中匀速向前。这里没有wifi信号,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臭氧、稀薄的氧气和持续的西风。我以每小时八百公里的速度远离家人,一个半小时后,我将在两千公里外的地面着陆,为他们报上平安。
绝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停留在这颗蓝色星球上,这里上演了我们种族诞生以来的所有故事。此刻我以最远的距离暂时摆脱了它们,窗外是上帝视角,万物众生伏于脚下,云巅之上,竟有些沾沾自喜。
作为普通人,这极有可能是我一生中所能抵达的最高处,想到这里,心生遗憾。
更沮丧的是,头顶上这架波音客机的钢板,其背后一亿五千万公里外的空间里,一颗巨大的星球,正炫耀着它无穷无尽的远古能量。四十六亿年来,它统御着整个星系,巨大的引力为它编排数个行星的运行。然而,即使是它最耀眼的光芒,也必须经过四年多的时间,才能被最近的恒星系统捕获。在更深邃的宇宙空间,数以亿计的繁星在那里创生和湮灭。无数巨大而令人恐惧天体,遍布人类想象力的尽头。
苍穹之外,演绎着宇宙数百亿年来的神秘历史,那些创世的余晖,耗费了亿万年的光阴,穿越无尽广阔的虚空,才抵达我们的时空,有幸被我们目睹。
我们的族类用了数千年的时间思考天空以外的世界,时至今日,距离旅行者号开启星际旅程才不过四十二年,五百年后,它才能勉强摸到太阳系外围的奥尔特云,开始翻越那荆棘丛生的星系藩篱。
宇宙的尺度下,我们太渺小。
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游》的楔子中写道:
自洪荒初开,大约有一千亿人曾出现在这星球上。
我们个体的生命,如同浪花在一千亿的大海中偶然跃起,又散做无形;但作为人类群体的生命,则是亘古的海洋,波涛恣肆,生生不息。
这种未曾停歇的力量,贯穿文明的始终。400年前,我们用精妙的数学公式计算出行星的轨迹;100年前,人类开始懂得摆脱地心引力;58年前,外层空间第一次有了人类的身影;轮回代序,如今我们将航向对准了更加遥远而广阔的深空。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子孙真的能畅游星海,为困扰着先祖的谜题带回答案。
多年后的弥留之际,如果有人问起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也许我只能回答:面对群星,只有仰望。
但如果有人问起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也会坚定地回答:我们有伟大的科学,与无穷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