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是最喜爱过年的,因为过年就会有许多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如今长大,年味相较于童年是淡了很多,但仍然是喜爱春节,因为春节是所有的节日中最能让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节日,也是最容易出现“有酒同斟,消展愁心,家慈依然殷切。家长里短言无尽,且莫与邻里扬说”的情景。
在我们大家族里,每年都会有互相请吃饭的传统,从初二去外婆家开始,到正月十五的元宵阖家团聚后各奔东西结束,这期间都是会有亲戚家设宴,大家一起吃喝玩乐的。一岁间的碌碌忙忙,能一家人聚在一起交流谈谈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在越来越匆忙的时光里,亲戚之间的互相请客还未被省略,让我觉得这年还有年的样子在。
初一的时候,我妈就开始计划该何日设家宴请亲朋好友聚聚,和年年都宴请的亲戚们互相约了日子后,妈妈决定初三的时候请大家过来吃午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小时候的屁孩儿都长大了,初五初六的日子就要上班,还是本来就是一个节奏快的时代,今年所有的亲戚家请客都很早。小舅妈家初一晚请客,我家初三中午,大舅妈初三晚上,姐姐家是初四中午,姨妈家是初五中午,大家都早早地约好,以作准备。
妈妈初二上午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家宴虽小,妈妈将它当作满汉全席来用心对待。我很欣赏妈妈这种认真准备的心态,让每一道菜都有着家独特的味道和温度。妈妈在心中盘算了下,十个冷盘十个热菜加上四碗汤,两桌人吃该备多少量,酒水是否齐全后,便邀我一起上街去菜市场购买所需的蔬菜、鱼肉和佐料。每每过年和她去选购食物,看着她挑拣翠绿的青菜、棵大叶大的芹菜、活泼乱跳的鱼、鲜红上好的猪肉等等,我都会感受到烟火里的幸福,茶米油盐的生活细碎又踏实。因而对这场小而简易的家宴,我全程参与也很珍惜还能和妈妈一起准备,能够用文字记下所有。
初二下午是食物的初准备阶段,妈妈将买来的鲜肉一遍又一遍地用热水洗干净,她很自豪地便洗肉边给我看,“你看这是在家洗的肉,只要有红水我就会再过一遍,你们在外面的饭店最多给你洗两遍,血淋淋的就下锅煮了。你看了肯定吃不下去的。”我爸在一旁嫌弃,“照你这样洗,太干净了,什么时候能吃到。饭店肯定会辞退你,生臭熟香,只要最后味道好,他们其他都不管。”我在择着芹菜叶,从根部到尖部,一叶叶地摘掉,听着他们的谈话,专注在手中的芹菜上。若是在饭店,定是做不到我妈这般事事巨细,但既然是家宴,怎么能马马虎虎对付呢?
炒肉片的芹菜,炒香菇的青菜,和肉圆一起烧汤的豌豆尖,黄豆芽和荸荠等需要的蔬菜能够择的都择完洗净放在一边,能够削皮的都削完切片。土豆是一个篮子,山芋是一个篮子,木耳放在一个大碗里泡着,生姜也切成丝在小碗里放着,葱留着初三当天去田里摘,大蒜倒是可以也准备好。我听着妈妈的吩咐,一下午将能够做的小活儿都做好了,一直都没怎么闲着。妈妈是掌勺的关键人物,她则在灶上忙碌着,有一道菜是山药烧排骨肉,妈妈担心当日煮会煮不烂肉,于是初二先水煮了好一阵子,差不多熟了盛起来装好。大虾也是提前煮好的,微红的虾浸在放着生姜葱叶的汤水里养着,第二天直接装盘就可。红烧的鲤鱼四条也是下午一起煮好装在长盘里,红枣汤也是在锅中小火慢炖出来的,滋味十分地道,喝一口都会有蜜汁的感觉。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又很慢,快到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家灯亮起来了,慢到第二天的家宴还没有到来,仍然需要在心中挂念着缺什么,客人们是否会都过来。
初三的早上,全家动员为中午的家宴做最后的准备,像是复习许久的考生终于要考试交卷一样,相较于初二下午的慢悠悠和不急不躁,初三上午的节奏会快很多。我妈是总指挥,锅碗瓢盆的声音像是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配合着妈妈在烧火,家中土灶烧的食物很香,火候需要灶上人和灶下人的默契配合。爸爸在外面洗刷着需要的碗和盘子,盛饭的小碗,盛肉的大碗,圆的、长的、方的盘子,倒醋或酱油的小碟子,倒饮料的小酒杯,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装满了一大盆,爸爸就在井旁边打水,逐个逐个洗着。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事,皆是为中午的满桌子的菜忙碌着。
当冷菜都装盘后,桌子上便满眼诱惑了。一盘子小孩子们爱吃的银杏果儿,一盘子整齐的白切肉,一盘子香菜上搭着的海蜇,一盘子水嫩的龙眼,一盘子里上好的羊肉边上有切好的蒜丝,一盘子的肉串炸的黄灿灿的,红色的那盘水煮虾让人垂涎,绿色的那盘黄瓜不吃都觉得生脆生脆,切好的西红柿上撒着甜滋滋的糖,望着便觉得香甜。哦,还有那倒了香醋的变蛋,说实话我是不吃的,尽管爱吃的人都说口感鲜滑爽口,色香味有着独特之处,我却不知为何总是不喜爱它。但每年的餐桌上都是离不了它的,少了就不圆满了。摆放好了冷盘,奶奶就手捧着手坐在桌旁,看守着以防路过的野猫馋嘴偷吃了去。
十一点左右便有亲戚的小孩儿先过来玩了,妈妈招呼着拿了糖果、瓜子给他们后依旧回到热乎乎的锅上,知道亲戚们随后也会陆续过来了,铲子更是在锅上飞舞着,炒着热菜。果然,十一点半亲戚们差不多来了,舅舅舅妈们、哥哥姐姐们、奶奶和外婆又坐在一起唠嗑了。姨妈一家是公认的拖拉机,总是让人等来等去,最后来的还是家中的代表,姨妈和她的孙女。姐姐、姐夫和姨爸还在忙着他家的生意,走访他们其他的亲戚。到了十二点了,该来的人都来了,便组织两桌人坐下开动饭菜了。
爱喝酒爱吹牛闲扯的男人们爱坐在一桌,带着小孩、说些八卦琐事的女人们爱坐在一桌,一桌十人左右坐满。我先将两桌的酒水倒满,让吃菜喝酒唠嗑的氛围营造起来,便穿梭在厨房和客厅里,帮着端盘子送着妈妈现炒的热菜,收回饭桌上吃完了的盘子。厨房里是锅中翻炒着油滋滋的声音,客厅里大家吃喝大声说话的声音,别提是多么热闹的场面了,十分浓厚的家族气息和年味。我想这便是团聚的意义,是亲人们的含义。
韭菜黄炒鸡蛋汤汁鲜厚,油炸春卷都炸开了肚皮,油焖茄子紫紫透着酸甜味,仙贝用香芹炒得更加耀眼夺目了,年前包的红薯饼油炸后黄浸浸的,青菜炒的香菇又让人眼前一新……妈妈的手艺不是盖的,客厅里的亲戚们吃着就会评论着,“今天这菜不错,不咸不淡,火候也刚好,不像上次谁家都炒老了,不好吃…….”,“这个肉还可以,我家估计被风得太干不好吃了,明日要好好煮煮”,“你别说,今年的羊肉没有骚味…….”倒没有吃着说不好吃的呢,盘子里的菜也清的干净,没见剩多少。我喜盈盈地张开嘴,吃着妈妈刚盛出来的猪肺冬瓜汤里的猪肚,柔韧鲜润,口感特赞。“来咯,来咯,热汤上来咯……”我端着一大碗的汤,舅妈连忙接了过去,圆桌中间腾了一块空的地方留着放汤,“别顾着说话,汤要趁热喝,后面还有红枣汤圆汤,还有山药烧排骨,还有一大碗肉圆呢!”我预报着后面的菜,督促着大家伙儿快吃快吃,听着他们大嗓门的说笑。
汤上齐后,桌上的人啊,肚皮都鼓鼓的,倚着椅子歇息着,偶尔拿起筷子夹两块,拿起勺子舀汤喝两口,皆是满意的神情。那时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端着煮好的米饭,又是一阵招呼着大家吃饭,寻问今天的菜烧得怎么样,看着大家吃得开心,她满脸都是成就感。饭基本上是不会吃几口的,光那一桌菜就足够丰盛了,于是吃饱的人离开了桌让妈妈也过来吃,他们继续聊着天南海北。
待所有亲戚们吃完又离开后,我们又将桌上的盘子、碗的收拾起来,该倒的倒,还能继续吃的放在碗柜里,脏碗盘碟一个个洗净,叠放着留着下次宴客用。直至三四点的阳光微弱的时候,家里所有的桌子板凳地板才都清扫擦干净了,恢复到原先模样。这场新年里的家宴圆满地画上了句号,可以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了。
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留着一群麻雀,在路人经过时一哄而散,过后又重新飞到树上叽叽喳喳。我想昔日冷清的家,能够借过年而迎来了热闹,那些平日在外拼搏忙碌的亲人们,放下疲惫的身体欢聚在一起,吃一顿用心准备的美餐,聊着彼此的生活,这不就是幸福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