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舒第一次遇见韩磊的时候是在秋天,只是位于大陆南端的这座小城还摆脱不了夏天的束缚,阳光、热度全是夏天乏味的重复。
本来也是个普通的夏天,无尽的汗流、空气中微微的汗味……
本来也是个讨厌的夏天,只是因为在遇见韩磊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穆舒竟然开始在心底悄悄地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不要继续往下走,还好南国的夏天长又长,在穆舒偷偷欣喜地时候,她忘记了哪怕是位于大陆最南端,夏天还是会过去,冬天还是会来。这是在韩磊离开很久以后才觉悟的事情。
开学第一天胡乱安排的位置,穆舒惊喜地发现原来韩磊是她后桌。老师开始上课了她却还老是会偷偷地转过身看他。
坐在角落的这个少年美好如此,就连单眼皮的小眼睛都那么美好。穆舒知道自己花痴,但是那也只是会对漫画里的美少年会这样,却不料在生活中也会遇到这样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少年。
穆舒偷看的动作那么拙劣,当然会被发现。看着他脸上陌生奇怪的表情,她难得急中生智地指着他鼻梁上的纸巾问怎么了。
当年物理还算不错的穆舒当然知道那是用来隔开眼镜框对鼻梁的压迫减少压强和痛感,可是却撒谎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只是为自己的偷窥找借口,事实证明在后来与他相处的时候,她慢慢发现这都变成常态了,每次撒谎都会忍不住骂自己猪头胆小鬼敢喜欢不敢承认,内心鄙视自己千万次自我反省千万次,但是在遇见他以后所有的反省结果又跌回零值。
其实,穆舒真的很讨厌坐在韩磊的前面,感觉每次回过头看他都那么引人注意,羞涩如她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后面的少年了,当然这个不包括开学那次被抓包的偷看。
不知道是不是诚感天,在又一次的座位安排的时候韩磊居然坐在她前面了。内心如千万匹草泥马在奔腾般激动,这是不是说明以后再怎么明目张胆地偷看都是合理?别人看到也只会说穆舒成绩好果然是有道理的,你看看人家上课多认真,目光专注得都能把黑板射穿了。嘿嘿,其实,穆舒那时候只是觉得她的视线能把他的后脑勺射穿。
按照多年经验,前后桌的感情应该算最容易好的,为什么这个换到穆舒和韩磊身上就不行了。对此,穆舒经常感叹:想当年我虽然算不上娇艳的玫瑰清纯的白百合,也算一朵花开灿烂的小野菊啊。当年我和那么多人称姐道弟的,怎么唯独和你就熟悉不起来呢?是我自己太在乎和你说话时别扭了,还是你天性就不喜欢和别人玩得这么好?如果是后者我还比较能接受,但是你和你同桌小白开玩笑笑成那样子是什么意思啊?那只小白我和他也很熟啊,为什么同样是前后桌小白那么容易玩得熟呢?
夏天最令人讨厌的是它让人无尽地汗流,闷热的空气、汗湿的后背、灼热的温度、刺眼的阳光、隐隐泛黑的皮肤……夏天真的很难让人喜欢,穆舒经常就是这样抱怨这夏天抱怨着单调的人生。只是在那个夏天的午后看到他打篮球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夏天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
教室外面正好可以将篮球场的发生的状况一览无余,从此以后穆舒偷窥的任务又多了一个,除了教室里的韩磊,原来还有篮球场上的韩磊。大课间的篮球场、放学后的篮球场、晴天的篮球场都会有他。她也经常借着给小白加油打气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打球。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怎么能那么美好。是不是阳光太猛烈了,居然让人有种眩晕感了,少年的身上怎么会有淡淡的光晕。
试图将重心往下压的背微微弯着、左手拍球、经常穿着白色球衣的身体用力地跳跃、盯着对手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抢球、微微喘气却还是在尽情地奔跑、帅气的左手投篮……有好长一段时间穆舒的梦里都会出现这么一个奔跑在阳光里然后尽情跳跃的身影。
故事就是这样的慢吞吞地继续发展,那时候青春时期的喜欢似乎都是那么羞涩,都是那样用力的藏着捂着,就好像一直被严冬层层包裹着的未知,在黑厚的土壤里到底埋藏着的是怎样的嫩芽我们其实都不知道。
但是冬天终会过去,嫩芽终于还是会露出苗头。曾经自以为掩饰得那么好的暗恋没有人发现,其实,再怎么偷偷摸摸的喜欢,再怎么掩饰得好的喜欢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躲藏起来呢?
穆舒的暗恋就是这样随着冬天的过去春天的到来也露出苗头,而这个苗头最初就是被韩磊的同桌小白发现的。小白人如其名,皮肤比牛奶还要白,这不太符合这座阳光城市市民们的肤色,因此被穆舒怀着三分嫉妒六分羡慕一分捉弄定下的“花名”。小白性格也像牛奶温温和和的,好像没有杀伤力的样子。
“你喜欢韩磊。”这明明就是肯定句。就是这样好像没有杀伤力的样子说出这句堪比原子弹的话让穆舒一下子愣住了。和小白一起抬实心球的双手好像突然没有力气了一样,那一箱实心球因为穆舒的失力整箱砸在她穿着白布鞋的脚上,脸色一下子苍白,穆舒自己也不知道是被实心球砸的还是被小白的“原子弹”轰的。小白当时好像叫了自己好多遍都没有回过神来,她那时哪有时间想自己脚是不是疼,满脑子都是“糟糕了,小白怎么知道的?连小白都知道了,会不会连他也知道了?还是全部人都知道了,在等着看我笑话?还是说其实小白也不知道,只是故意来扰乱军心的呢?我是不是要态度正常一点呢?但是他那句话明明就是肯定句啊……”
等感知到身体腾空的恐惧感时她才回过神来,看着小白精致的下巴,第一次没有像平时那样戏弄这个她一直以为温和的前桌。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我掩饰得挺好的。呵呵”深吸了口气,她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另外配上僵硬的笑,企图调和气氛。
没有得到回答。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谢谢啦。”
依然没有回答。
这个温和的小白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继续抱着她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医务室里一室无言。小白只是盯着校医给她做检查,校医时不时问疼不疼也只换来穆舒的点头摇头,在最后的包扎中,她一直看着从左边窗户射过来的阳光,看来是穿过叶缝中才过来的阳光啊,稀稀疏疏,斑驳光影,随着微风的吹动,斑驳星点也在摇摆。
直至在小白扶着她回教室的路上,小白才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好像真的是夏天快来了,阳光越来越来多,多到好像要溢出来了。
后来,穆舒的脚伤慢慢好了,绷带也拆掉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欺负小白带着点别扭地和韩磊套近乎,只是这样的套近乎越来越少,不仅因为觉得暗处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也因为和韩磊的小心翼翼有点力不从心。QQ上的聊天也是纠结了好久才敢点开,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能装做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聊天,明明很期待的聊天,却被礼貌疏离的话语打退。然后聊天页面也是很久没有点开了。
再然后,下一学年来了,分班了。韩磊没有和自己同班,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没有太多失望。只是那样打打闹闹地继续高中生活,只是谁也不知道像小野菊一样灿烂温暖绽放的穆舒也有深埋黑厚土壤里的秘密。在女生宿舍深夜害羞地提起男生话题的时候笑笑,在别人问起有没有喜欢的男生的时候也是笑笑,顿了一会儿轻轻地摇头。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穆舒继续深埋自己的秘密,装作继续讨厌夏天的样子,会继续抱怨夏天的热度,然后按照所有人的希望继续启动学霸模式,没日没夜地学习直至迎来传说中黑暗恐怖的高三。只是有时在黑得全世界只剩下教室灯光和天上的星光的时候,会有些怀念夏天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带来一室的光亮,而不是像现在的一室荒凉。摇了摇因学习太久而有些模糊的脑袋儿,笑了笑自己的傻气,然后低头继续艰辛的高考征程。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无疑是个黑暗的夏天,向来优秀的穆舒迎来了高考的滑铁卢。理智地打了电话给在上班的父母说了自己的分数,然后果断地请求父母帮忙联系复读的学校。穆舒也被自己的理智吓到了,只是在挂了电话以后眼泪终于堤溃。跑回房间趴在床上放声大哭,这样的分数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也没有人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只是自己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发生这种结果的概率。
向来晴朗的夏天,今天依旧晴朗,只是和心情怎么反差那么大呢?一边默默泪流,一边看着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的阳光,眼睛因为眼泪而模糊,看着阳光照射在房间的面积随着风吹动窗帘而变化,原来这都不是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事情,哪怕是最强大温暖的阳光也会被那么多东西束缚禁锢,而自己曾设想好的所有一切也是这样地不受自己的控制。
宅在家里大半个月以后,家里终于还是决定把穆舒送去远在G市的亲戚那边散心回来再开始下一年残酷的复习。在那辆开往G市的大巴里,穆舒看到熟悉的身影,他还是坐在自己前面。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小小地抻出手来拽了拽他的灰格子衬衣,终于还是用和夏天一样晴朗的声音和他打招呼:“嗨,韩磊,你也是这辆车上G市呀。”
依旧小心翼翼地和他聊天,东扯西扯,终于顺理成章地以一起游玩为由要到了他的号码,也知道了他也是高考失利了打算过来G市散心。她还是傻得要命,不知道该为两人的偶遇开心还是为他的失利难过,顿住了好久便默默地缩回自己的位置。穆舒依旧还是坐大巴就吐的晕车体质,这个体质丝毫不因为韩磊坐在自己前面有任何改善,传说中爱情中的力量呢?郁闷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只是单方面的暗恋,哪来的爱情,一边眩晕呕吐的穆舒,一边在胡思乱想,心中也只是傻傻地祈祷自己吐的声音不要太大声偷偷祈祷他不要回过头来不要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我们总是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着最好的形象,心里总会念叨着待会见到心心念念的他时要温柔、要美丽,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在镜子面前演练过很多遍的成果。依旧是那么傻的喜欢,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在上演着这个观众只有自己的独角戏,哪怕是预料到了悲剧结局还是一味傻傻地上演这个可笑的青春单恋舞台剧。
去到了G市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联系他,只是会不自觉地考虑很多事情:他会不会拒绝自己?这么直接约他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一次又一次纠结考虑思量,导致最后从G市回来都没有约过他出来。
在这个阳光小城,阳光好像不要钱一样随处可见,甚至那么张牙舞爪地跃过窗口爬上自己的床,看着阳光撒在自己白嫩的小腿好像发光一样,莫名很想念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耀眼的发光体,心中悸动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内心经过不知道多久的挣扎,终于还是联系他,拿着手机点开他的名片,白皙细长的手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透明了一样,终于,还是颤抖着点击通话键。
“……
嗨,韩磊,是我,我是穆舒。……我回到Z市了。
额,最近过得还好吗?……在G市有去到哪里玩了?
嗯,我很好。
额,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你说,和你说,额,我喜欢你,喜欢了三年了,呵呵,看不出来吧,我也觉得我掩饰得挺好的。高一那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依旧记得你那时穿着白T的样子,安静却又很阳光。那时候我还在想怎么能有人能同时拥有着两种气质呢?嗯,还有,你数学向来很好,我其实很讨厌数学的,但是自从发现数学老师老师经常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以后,我就开始期待每一节数学课。你知不知道你在黑板上进行数学过程演练的最后不管是数字还是结束小点都一定会是向右倾的,你明明就是个左撇子呀。
嗯,韩磊,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了你三年,你知道吗?
韩磊,再见。”
穆舒,穆舒,平时他们都喜欢叫我“阿舒”,呵呵,韩磊啊,遇见你的这个高中生涯我果然还是输了一场,他们都说谁先喜欢上,谁就注定是输的那方。其实在写这个故事下来的时候,我也有想过如果当年那个电话你接通了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也有想过要不要臆造一个专属我的happy ending,但是,终究我还是选择如实写出来,哪怕这个结局我已经甩笔好多天不想再继续写下去了。
可是,你昨天在朋友圈晒出了你和你女朋友牵手面向阳光的照片,你说你此生终于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个她。果然,我终究还是你生命中微乎其微的过客。从来没有抓住过你,谈何放开你。只是,心里面你的分量实在是重的有点过分了,经常让我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不过现在也该慢慢将你从深厚的土壤里拔出来。
正如你和小白叫我“小舒”一样,我也只是小小的输了一场,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撕心裂肺。你也不必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个喜欢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所有的结果我一个人也是可以承受的。韩磊,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这么地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比你更喜欢的人,可是你确实是我高中生涯里面一抹靓丽的颜色,也是我平凡生活里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那么用力地去喜欢一个人。
这次,韩磊,真的是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初恋。
再见了,我的青春。
终究这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不关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