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老四猪头肉

沿着弯弯曲曲的护城河一直朝西走,过了三座石板桥,就是辜老四的店铺。铺面不大,一间屋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各种灶具案板。门前支一口大锅,盛着喷喷香的猪头肉。旁边立一木板牌子,用红笔写着“辜老四猪头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风一吹,吱吱呀呀乱响。从远处看,像几缕红绳子在跳舞。

辜老四的“辜”字不好写,这个姓也不常见。本地人很少有姓这个字的。他从河南那面迁过来,为了生男仔。天下诸事皆讲究一个缘字。眼瞅着五姑娘都快上小学了,可还是一个男娃也没有。他婆姨却愈加显得水嫩,不像四十之上,生过五胎的女人。夏天摇着两只大白鸽子,屁股翘的很。

“这娘们忒骚浪!”茶余饭后,小镇上的男人们聚在一起过着嘴瘾。眼角馋瞟着不远处卖猪头肉的女人,直砸吧着嘴。

这话只能偷偷地说,万不可让辜老四听到。虽说他是外地人,可本镇地头蛇也拿他没有办法。老四人长得横,不怒自威,一米九的大身板子往谁面前一站都是一种压力。偶尔也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偏要往刀尖上走,趁着买猪头肉的空当寻摸着揩把油,过过瘾,辜老四虎眼一睁,一巴掌甩过去,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老四大半辈子都与猪打交道。年轻时在老家干“去势”的行当。所谓“去势”就是阉猪。一把刀,一身力气,但需巧劲。他技术好,眨眼之间刀起刀落,猪胯下那玩意就没了。猪少受罪,周遭的看客观起来也舒坦。其后农村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少,去势的行当也便销声匿迹,他又经营起了卖猪头肉的营生。

我们这帮孩子最爱去老四的肉铺混。屋内的香气已渗透进每一处角落,每一件家什。猪头肉不能天天吃,但香味可以想闻就闻。辜老四的女人最喜欢我们几个男孩子去。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老四坐在店铺门口的藤椅上,眯着眼,不时回转头瞅着我们出神。硕大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年秋天雨水特别多,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之后,天就凉了下去。小镇街道上散落的梧桐树叶踩在脚底下发出沙沙如蚕食桑叶般的声音。

某天雨后,小镇上来了罕见的马戏团表演,在西街空地上支起了一座几间屋大小的帐篷营房。连演七天搞得每个人都有些心绪不宁。花上十块钱躲在帐篷里观看动物杂耍成了人们每日的标配娱乐。闲人们的业余话题也终于离开了辜老四的老婆。

表演进行到第五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险事。关老虎的铁笼年久失修,管理员喝醉了锁没扣死,这只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冲破了牢笼,溜达了出来。虽说是只又老又瘦的病虎可它毕竟还是老虎,想想就吓人。正当人们四散奔逃,哭爹喊娘的时候,只听到穿破耳膜“砰”地一声响,病虎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应声倒地。良久之后,飘散开来的火药味呛醒了发呆的人们。

“原来辜老四有支枪。”

“老四救了大家。”

一个小时后,警笛响起,警察把辜老四带走,还有那支土枪,几发子弹。

小镇上的人讲情义,集体写好请愿书,涌向公安局为老四说情。最后判了一年,缓刑一年。

不耽误老四继续卖猪头肉。只是这之后,老四的猪头肉吃起来没有以前的香。老四的女人也枯萎了许多。

整个小镇都不开心。

某天早上小镇上的人如顿悟了一般。女人们开始络绎不绝地排队趴在老四女人的耳朵上,秘密向她传授着生男仔的方法。各种药包不断的送来。香炉也焚出了烟。老四的铺子里除了香喷喷的猪头肉味,还有各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在人们的瞩目中,老四女人的肚子终于慢慢大了起来。

“看走路姿势就是男仔。”

“爱吃酸的吧,哈哈老四,这回可是带肉把子哒!”

老四嘿嘿笑着,卖力做着猪头肉,真香。

辜老四的女人成了小镇所有人的女人。每个人都默默地给她计算着生产日期。关注着她的肚子由小变大,由瘪变圆。人们像在等待着自家孩子的降生。

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一个下雾的清晨,一对操河南口音的老夫妇来到了辜老四的店铺。是老四的父母。

我站在自家二楼窗户前,正好可以瞅到老四家。他很烦躁,对着老人说着什么。硕大的脑袋上青筋凸起。随之又似泄了气的皮球躲到了墙角跟,平日里看起来健壮吓人的身躯也瞬间渺小了许多。蹲在角落里的老四像一只虾。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老四。

第二天他和父母匆忙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漂亮的女人和六个孩子在肉铺里再也没有等回来他。

具体原因没有人知晓太多。有人传说是老四有个弟弟在老家不务正业,因为赌博欠钱整的全家人鸡犬不宁,被黑社会骚扰。这种事情即使报警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想点子坏你你躲都躲不掉。他父母于是过来找他,催的急。老四性子太直,回去擦枪走火,就出了事。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讹传。总之老四是回不来了。

三个月后,辜老四的女人最终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个女人带着一堆娃继续在肉铺里活着。辜老四猪头肉继续卖,味道还是那样好。可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小镇上的闲人们再也不拿眼馋瞟着老四的女人。她枯老的厉害。仿佛一夜之间的事情。

五年后的某天,人们起来后突然发现辜老四猪头肉关门了。女人和孩子们也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起初都很诧异,时间久了,也便习以为常。护城河的水照旧日复一日的流着。几天后那个铺面就被一家包子店租了去。

仿佛辜老四这一家人就从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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