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缓施一礼，把手中的青麻布袋捧起。

   “小子有问，愿李师解惑。”

   耄耋老者笑笑，侧身拍一拍躁动不安的青牛，纶衣衣摆拂弯半丛车前，倒也是堪堪受了成天半礼。

“不是说了吗，不要称我李师。老朽与你相游半载，一来是有利可图……”

言语未落，微微一招手，看起来约么十斤重的青麻布袋就循空落入了牛儿一侧的藤筐之中。却也不知是迟钝还是老者手法高超，牛儿闷头拱寻着地上的苋草，旁若无物。

“再则算是与你投缘，见你言语间志趣清奇，这才邀你与老朽同游。因此，我们勉强可算一个朋，半个友。老朽痴长你这个……”老人掐指，“……痴长你九十有一，你便称个李兄。这‘李师’一称还是切莫再提，你我并没那个因果。”

“那好嘞哥，这个……”

啪！成天感觉头顶被重重一击，眼冒金星，气血微微一滞。旋即，风池穴处传来两股凉意，激的脑颅清醒不少。

“你啊，就是容易没个正形。坊间有言‘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也不知你这野人到底是从何而来。都云长兄如父，为父便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诶诶，老头，咱不带这样当人家兄长就为憋着占人家便宜的啊，再说，你当我爸，我妈还不干呢，来的路上我听‘醉春宵’的几个小姐儿说了，说您身体可不如原来了……”

啪！啪！成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只觉风府穴处同样的清凉意，与刚刚冲开的风池穴汇成一片，支撑着成天没有闭气晕倒。

“混账！你竟然去‘醉春宵’不带着老夫？！”

“得得得，我不对行了吧，老哥您消消气，败败火，这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您现在可是有两虎一狼之力，可谓龙精虎猛的紧，春妈妈可是说了，说您老啊，那张……”

啪！啪！啪！啪！啪！

“住手，住手，老头，你给我停下。”“再打我就被打傻了！”“老头，你再打我你就休想看到明日花绮罗老师的651……”“你再打，你就……”

成天发现老者已经住了手，整了整有些散乱的衣衫，抬眼与老者对视，却见老者阴仄仄的笑脸：“你果然有651。”

“哥，你听我解释。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这个651它……”

啪！碰。重物落地的闷响。

当成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天空除了天枢天权天玑天璇玉衡开阳摇光和南斗星还清晰可见之外，其他星星都被一轮半圆的月，映衬的有些寥落，熹微的点染着夜幕天穹，闪闪烁烁看不真切。

那牛儿正伏在篝火旁的土坑里，不见吃草却见上颌下颚永远也对不准似的嚼来嚼去，想来是早上的苋草不太好消化，这是趁着晚上开开小灶，二次加工。

“嘿，肚子胀，不消化，就用江中牌健胃消食片。”

牛儿瞥了成天一眼，随着脑袋一阵猛摇，抖落白天不知何时挂在了脑门上的几株狗尾，又把头趴在交叠的前蹄上，闭上眼专心致志的咀嚼去了，偶尔打一声响鼻，在火光外传得很远。

老者盘腿靠坐在牛肋处，看起来也不嫌瘦牛突出的肋骨发硌，闭目养神中，宽大的道袍宽松的垂下，一尘不染。沉静寡言气定神闲的样子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成天揉着快要被打坏的脑袋，走到老者旁边坐下。

“老哥，你知道修行吗？”

老者却是眼都没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打的你？用幻肢？”

成天回想当时站的离老者一丈远，确实不是用手打地到的。

视线由老者腰胯向下一沉。

“不是用手？难道……不是说不如原来……”

啪！

“得得得，说正事说正事。那何为修行？”

“见天地，知天地，法天地。见真我，知真我，斩真我。见道，知道，合道。合道之后的境界，却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有人说是翻掌覆手间天崩地裂，有无上神通，可一言定人生死，一眼望破轮回，可意动之处而身立可至，可远在万里而隔空御物。也有人说，合道之后，身化大道，也就与尘世断了因果，没了羁绊，不得在世间行走，化作天上星斗，司掌山河气运。众说纷纭，但合道之后究竟是怎么样子，谁也没个定论。”

“老哥，我们能不能不要谈这么远，我也不关心合道之后的事，我们能不能谈谈前面的几个境界？”成天大雾。

老者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成天：“不关心？你不去想合道以后的事，怎么合道？你不想着合道，如何入得了道境？不入道境，众生皆愚，生死如一。”

“不入道境，众生皆愚？老哥，你跟我说这世间还活着几个道境？”

“七个半。”

“七个半？还有半个？”

“半境之人，比之鸾凤不足而比之鸦雀有余，自然要算半个。”

成天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好奇的问：“那么那个差点进道境的倒霉蛋是谁啊？”

老者笑而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成天。

成天见老者不回答，也不追问，接着说：

“那世间神皇可有几位？”

“八位，北地大风皇，东境齐海皇，西山万寿皇，南荒蛮皇，中土炎皇，天幽海囚天皇，还有西域死地死神，圣地天神，迷失之地万械之神。八位神皇掌控着世间最强大的八个国度……”

“还是的，老哥，这道境还不如神皇多，您跟我这才入天地境的菜狗说那干啥。”

老者也是不恼，应着成天的抱怨，改了口，“那便说说这前两境吧。按照力量的来源，世人把修行者分了三大境界，九个小境界。而我看嘛，这三大境界还有点谱，所谓的小境界，都是愚人们自娱自乐的方式，就像这世间有草，有兔子，有鹰——兔子食草，鹰食兔子，再粗壮的草也免不了被兔子吃掉，再强壮的兔子也打不到鹰。所以小境界，就是当不了鹰的兔子们自娱自乐，非要排出个大兔子二兔子三兔子的无聊行径罢了，在鹰看来，在肚子外他们是食，在肚子里他们是屎……”

“诶诶，打住啊，显摆显摆优越感就行了，三俗路线还是别了，最近万寿皇作出批示，秦川国要创建文明国度，作为国民咱得三讲五有啊！”

“而这第一境天地境，就是人初步的对天地进行探索、认知、和模仿的境界，日落日升、月盈月缺、桑田沧海，炎之炽烈、冰之寒寂、风之涌动，种种之间都是天地最为真实的体现，而对这些现象的认识与模仿，也就成为了天地境界的修行者们的力量源泉……”

成天有些不解：“模仿？拿什么模仿？”

“经脉。”

“经脉？”

“对，用你们的话说，是一种伴生于神经元的组织，它依附着神经元遍布人体的各个角落。这种组织，具有感应、储存、释放三大基本的物理功能，可以感受天地元气，吸收天地元气，并在修行者需要的时候，释放出这些元气。”

“那，什么是元气？”

“不知。”

“不知？”

“的确不知，按照你们所谓的科学的观点，研究某个事物要按照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的顺序来，我们要先回答元气是什么，元气是怎么产生的，为什么元气可以被经脉吸收等等，但是很遗憾，这里的人既不知道元气是什么，也不知道元气为什么可以被经脉吸收，如果按照物理学的观点，你可以把元气理解为一种游离在天地间的可被吸收和利用的能量，人们认为是这种能量的发现与运用，才有了当下的这种社会形式和政治经济体制……”

“老哥，我给您的书您真是没少看，你要到我们那儿，我看起码得捞个北朝鲜的秘书长。”

“哎呀，我也不是谦虚……”

“打住！这文还要发表呢！”

“正是这种能量的这种一气开元，万象复始的特点，人们管它叫元气，元，始也。从一从兀。不过，怎么运用元气，这边的人研究的还是比较透的，从元气的吸收方法，储存方法到释放方法，千宗万法，不一而足，这些你去找个酒肆哥儿都能给你说上一段，我就不赘述了。”

“那您知道元气是怎么来的么？”

老者从青藤筐里掏出一只璃晶葫芦，上面本该烫五彩琉璃金，只不过由于用的时间太长，这表层的五彩金已掉落殆尽，露出赤色的璃晶本体。拧开葫盖，仰头喝上一口，老者眯起了眼：

“元气啊，是从‘碰撞’之后产生出来的……万械之神认为，应该是两个天地之间的碰撞，导致天地晶壁被撞破，这边呢，是一个高时间流速的高熵天地，你们那边呢，是一个低时间流速的低熵天地，所以啊，你们的那边的粒子涨落进入了这方天地，形成了低熵的能量结晶，也就是元气……”

“老哥，物理学得好，要饭要到老。”

“咋滴，你看我有头牛就把我当自耕农了？你以为我指着什么吃？”

“哦，我以为您指着点击率过活。”

“那你告诉他们我不出台。”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不然一会读者和郭老师都得告咱们。”

“所谓天地境，就是初步的师法自然，让自身经脉吸吞吐元气的方式尽可能的贴近自然。”

“为何一定要效法天地？”

“因为效率高。就像你们的恒星通过聚变的方式维持‘生命’，使用相同的燃料，聚变，能够产生比燃烧庞大得多的能量。在这片天地，经脉通过效仿自然的方式吞吐元气，效率是最高的，我想，大概是因为经脉这种东西，本就是天地造化而成，效法天地，也就是去模仿最为本质的元气利用的方式。”

“而过了天地境，就到了真我境。对于修行者而言，到了天地境的极致，便是自我。在天地间发掘自我，在自我中发掘天地。”

“这是为何？”成天若有所悟，“是因为……认知？”

老者笑了，微风骤起，吹得火堆一阵猛烈的摇晃。牛儿怕冷，向老人身边凑了凑。

“您那满脸褶子，一笑菊花都开了。”

啪！

“对……对不起，老哥，您话事。”

“你说的很好，因为认知。当修行者对天地的模仿到了一定的限度，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什么才是真实的天地？’，你看这老牛是青色，我说它也是青色，那我们看到的颜色一样吗？是完全相同的青色吗？天下人都来看这头牛，那又会是怎样的？”

“牛会害羞的！”哞~牛儿赞同的叫了一声。

啪！啪！一人一牛捂着脑袋老实了。

“这还只是颜色，你看这牛粪，它的气味，你来闻和我来闻……”

“老哥，你还敢再恶心一点吗？”

“……它的口感……”

“老哥我那句不是挑衅……”

“都会因人而异，甚至于……”老人叹了口气“……甚至于对于大小、长度乃至时间的看法与感受……”“都会因为每个个体认知的不同，而在个体的认知中不同。”成天跟着说道。

“所以你看，如果每个人认识到的天地都是不一样的，那么他们效法出来的天地也一定是不一样的，那究竟谁才更加贴近真实？”

“按照您说的，最接近天地的修行者拥有最高的效率，那让他们打一架就是了，谁赢了，谁模仿的最像啊。”

“打了啊。”老人颇为感慨，再喝一口璃晶葫里的液体。

“您是说，第一次……圣战？”成天小心翼翼的问，在这个世界，圣战一词似乎被人刻意的从所有的史书中抹去一般，杳无踪迹，就像是某种禁忌，仿佛世人知晓了这个词，便要放出什么灭世的东西。

“恩，圣战。”老人站了起来，道袍无风而动，黑云扰动，群星避散，半月化弦。“打赢了的人，一战封圣，输了的人，一败成魔。因为，圣者的敌人，必须是魔，也只能是魔。”说话间，老人的气息越升越高，周围的黑暗，由开始的格格不入，慢慢被同化进了老人磅礴的其实之中。成天觉得天地仿佛也被强行拉入了老人的气息之中。

只手遮天，寸足覆地。

只不过成天没看到的，是天空已经由白转红的弦月。

“老……老哥，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