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在海市出差时,偶遇大学同窗C君。不算之前那次聚散匆匆的同学聚会,我们已经七年未见了。
他乡遇故知,本来工作不顺的我也不由面露喜色,C君也是一副欣喜脸色。寒暄片刻,我才得知,C君在海市居住已有半年,明白我是来这边出差后,C君立马以主人的姿态,邀我明晚去他家共进晚餐。
C君在海市有两套房,一套在离这十公里远的豪华住宅,一套是这附近的情侣公寓,是C君现在与女友同居的爱巢。他邀请我去的是后者。
次日,我特地梳洗打扮一番,带了给嫂子的见面礼和两瓶好酒前去赴约。一进门,便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是一间有女主人的屋子。浅色木地板被拖得纤尘不染,客厅里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这对恋人的甜蜜合照,装修考究的餐厅里,乳白色的欧式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文慧她今晚加班,真可惜,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C君说话的空档又将电饭煲提上了餐桌,另一只手里拿着两幅碗筷,“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笑着说:“我才刚来就开饭,时间抓的够准啊,都不给我打下手的机会。”
“你小子的黑暗料理在咱们大学可是出了名的,我哪敢让你进厨房?”
“哟,老同学,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拿这个笑话我呐?”打了两句诨,我将带来的两瓶葡萄酒拿上桌,开了一瓶,为他斟了一杯,为自己斟了一杯。
此时夕阳半落未落,橘红的阳光从雕花窗户倾泻而入,洒了餐桌一半。我这边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C君那边暗得看不清人脸。
我们欣赏着日落,叙着旧,在酒瓶空了一半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C君打开了餐桌台灯,白色蕾丝灯罩里团簇着诡谲的暖光,使C君的面容变得更加温柔。此时的气氛浪漫又神秘,兴许是酒精的缘故,C君看我的眼神露骨了几分。为了避免对视的尴尬,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向餐厅墙壁上的油画,令人汗颜的是,除了一幅《拈花圣母》,其他画作都是面生的模样。
“你对油画感兴趣吗?”C君问我,语气是亲切和蔼的。
“不是很懂这方面的学问,不过我对美的事物都感兴趣。”我笑着答他。,我不知道酒精有没有让我变得奇怪。
我继续说:“不过说起油画,何小满倒是真懂。记得她那时可是我们班的大才女,钢琴弹得好,画的画得过省二等奖,还做得一手好诗。只是可惜了……”
非常遗憾,何小满在大四那年去世了。
“是啊,真是可惜,都是四年的同学,谁能想到……”
“诶,我记得,那时候咱们何大才女好像一直喜欢你小子吧?”我夹了一筷子肉丝,“当年你长得帅,成绩好,还是学生会主席,哪家姑娘见了不动心?”
“哈哈,你可别借着酒劲说胡话,”C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能那么厉害?我考几个证书都忙不过来,你怎么就能各个方面统筹兼顾?”
C君又喝了一口酒,看我的眼神还是似笑非笑的。
他说:“我哪里是厉害,只是有别人没有的。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超能力的故事。”
知道有故事能听,我立马支起耳朵,讨好地看着C君。
C君闭了闭眼,跟个说书先生一样娓娓道来:“事实上,我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让我避掉许多麻烦。这种力量,我姑且称之为交换力。它的作用是:用一样你拥有的东西,去换得某样你丢失掉的东西。”
“有意思,”我称赞道,“这是你从哪听来的故事吗?还是自己想的?”
C君没有接我的话茬,他接着说:“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在四级考试前一天丢了准考证。找了一天怎么着都找不到,后来发现它就在书桌上。实际上,我当时就是用我的银行卡去换得了我丢失的准考证。
触发交换力的关键有三点:第一,丢失的东西必须曾经属于你;第二,用来交换的东西必须正在属于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法则,交换的两者必须等价。
关于是否等价的判定,交换力有它自己的一套判定系统。比如说银行卡和准考证被判定为等价的,只是准考证我急着去用,而银行卡我可以事后去补办。交换力听上去很实用,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交换力用的越频繁,它被触发的几率就越低;反之,越少用它,被触发的几率就越高,可以做到一击即中。我猜测,当几率降到零的时候,我就会永久地失去交换力。
在大学的四年里,我总共也就使用过三次交换力。
第一次我刚才已经提到过,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用银行卡换了准考证。这实在是一个失误,因为那个时候也临近期末,我本该用交换力去换取期末的考卷。你能想到如何用交换力换取考卷吗?那很简单,在你交的学费里包含了期末考试的试卷费,系统判定这张考卷是属于你的,但是在考试之前它并不在你手上,所以能被判定为“丢失的东西”,而用来交换的东西就有很多选择的,可以是直接的钱——仅仅是十几块钱的试卷费,让你再出一遍,或者是一张上一届的试卷。因为在系统的判断里,这张考卷仅仅是对我们这一届的学生很重要,而对于其他学校的,或是不同届的学生来说它是不那么重要的。同样的,上一届的试卷对于我来说虽然不重要,但是对于上一届的学生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在系统的判断中,这两份试卷是等价的。
可惜,就因为我的疏忽,弄丢了准考证,白白浪费了一次使用交换力的机会。
其实仔细一想,期末考试挂科了,是会记录在案的,四级一次没过,仅仅是多交一次报名费而已。那之后我就学乖了,平时要尽量不出错,积攒运气,把交换力留到关键时期再拿出来一击致命。
第二次交换力是用在竞选学生会会长的事上面。和我竞争的人是四班的那个大财子,财大气粗,收买了好几个部长,和辅导员还有点沾亲带故。为了赢他,我费了不少功夫。竞选说起来是采取的投票制,但是操作不透明,也免不了一言堂。前任会长的推荐和赏识占了绝对分量,七个部长虽然和普通学生一样只有一票,但他们的意见会直接反应给前任会长。
如果我想用钱去巴结这位前会长,肯定比不过四班的那位,如果不能出比他更高的价的话,非但讨不到半点好处,还影响我的印象分。
于是我决定使用最经典的桥段——我要来个英雄救美。
这听上去实在不可思议,就算使用交换力也很难去操控命运,为此我也想了不少方法。
我提前得知了前会长的行程,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前会长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我戴着帽子和墨镜,开着汽车朝他直冲过去。别多想,我怎么可能杀掉他,我会在撞上他的前一秒踩下刹车,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计,我可练了好久。那么,当我完成这个行为的时候,系统将会判定为我丢失了一个“将前会长的死亡几率从较低几率提升到较高几率的机会”。
接下来,我会约前会长去采购活动需要用到的物品。我特地选了些不容易在学校附近购买的,必须坐一段时间汽车到市中心才能买到。在和前会长出门时,我会随身携带一把水果刀,虽然我不会用这把刀去杀人,但是我能杀掉某人的几率大大提高了,系统会判定我获得了“将某人的死亡几率大大提高的机会”。
这二者是等价的。
我使用交换力,用“将某人的死亡几率大大提高的机会”换得了“将前会长的死亡几率从较低几率提升到较高几率的机会”。因为系统会尽可能的追求等价,而我提高前会长死亡几率的方式是开车撞他,所以系统的方式也很可能是车祸。
我戴着头盔,护膝和护腕出现在前会长面前,护膝护腕穿在衣服里面,看不出来。而我对头盔的解释是长了癞子,没有帽子,只能用头盔将就着。前会长只是取笑我的造型,他倒是不知道,这身装备是为了保护他。
你或许不能体会,这是最让我欣慰的一场车祸了。一辆货车撞上了我们乘坐的公交,我因为提前预知了车祸,于是比别人反应都要迅速地护住了前会长,那一场车祸重伤三人,前会长和我都不包含在内。
结果可想而知,我凭借与前会长过命的交情干掉了四班的大财子,成为了新一任学生会会长。
这就是我的第二次使用交换力的过程。”
C君这时停下来顿了顿,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接着说:
“而说第三次之前,我更想先和你谈谈我的女朋友,文慧。
你们都以为我是毕了业才谈的恋爱,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和文慧恋爱的时候,我才读大二,那时的她已经是公司白领了,她大我十岁,三十岁的女人总是充满吸引力的——至少对于我来说。但是我不敢告诉同学们我有个大我十岁的女朋友,而文慧也不能告诉同事们自己在和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生交往,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而甜蜜的地下恋情。
文慧的身体一直是不好的,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在我大四那年,她因为心脏病突发进了ICU,但是因为我当时在筹备应聘,她害怕这件事会影响到我,所以脱离危险期以后,她也一直没有告诉我她的情况。等我知道她住院的时候,她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
听到这里,我好笑的望着C君,说:“你认真的吗?我可是把这个当成故事听的,编故事也没必要让女朋友生命垂危吧?”
“我可不是以让你相信为目的来讲这件事的,你信不信我可管不到。”C君耸耸肩膀,继续说道:“我明白这时候只能靠我的交换力去救文慧了,我想了很多方法,始终也不能效仿那次讨好前会长的事。
你明白的,既然我需要救文慧,那我丢失的就一定要是“将文慧的死亡几率从高几率降低到0%的机会”,这是无法做到的,我顶多能丢失“将某人的死亡几率从高几率降低到0%的机会”,如果我真的丢失了“将文慧的死亡几率从高几率降低到0%的机会”,那就已经将她置于死地了。”
C君这段话说得太绕,我思考了一会才理清思路。
“的确困难,不过文慧现在还活得这样幸福,那么你一定是成功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浪漫的故事。那么,你是怎么从病魔手中救出文慧的呢?”我做出对后续发展很感兴趣的样子,催促C君往下讲。
“你或许不会想知道真相。”C君对我举了举酒杯,我和他碰了个杯,喝了一口酒,他接着说:“我想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提到的何小满。”
“可不是吗?喜欢你的何大才女,人家那真是命都愿意给你啊。”
“是啊,”C君诡异地笑着,“人家就是愿意把命都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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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正准备回去呢。”
……
“放心,一切顺利,哎,明白,我不会的。”
……
“马上回来,我挂了啊。”
按掉电话,我向C君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笑容还没到位,我才想起来,他早已经被我灌的不省人事了。
我将手机放回口袋,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晚上十点。我坐在一间装饰考究的餐厅,长长的欧式餐桌上,一盏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工具。这让这个餐厅看上去很像一个审讯室,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猩红的葡萄酒洒在洁白的桌布上,这不禁让我想起盖着小满尸体的白布,而在贴着同样猩红壁纸的墙壁上,拈花圣母和怀中的耶稣似笑非笑,在昏暗的灯光下,这幅画作被映衬得诡谲异常。
灌醉C君可费了我不少功夫,而在他醉之前让他说了这么多,也多亏了事先放进葡萄酒中的吐真剂。我手里把玩着手术刀,心想,我大概获得了一个“将C君的死亡几率从0%提升到100%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