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为什么你觉得一切没意思呢,你就没有任何想实现的愿望吗?
我笑笑说:大概只有一夜暴富吧。
他说:你看,你还想一夜暴富,这说明你还是有虚荣和欲望的。
我说:我想一夜暴富,最好中他妈一个亿的彩票,但是我自己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留给我的父母,算是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偿还,让他们后半生老有所依,作为他们的子女在亲情上我很失败,那么就用金钱来抵债吧。
对于自己这副躯体,以及蛰伏在其中躁动不安的灵魂,我一直困惑不解。我感觉我的内心一直是矛盾的,并时时刻刻酝酿着新的矛盾,我是一个巨大的矛盾集合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当这种不知道的困惑状态持续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在一些明媚的春天,以及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也时常从心底发出一阵阵惊叹和赞美,这个世界真的好美啊,我好爱它啊,但是要我具体地说出,我爱它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了。就像木心说: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也许,我爱的不是世界这个客体,而是一种“去爱”的感觉。这种感觉像一种激情,一种passion,这种激情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让我的大脑产生了自我价值感,从而维系着我生存下去的欲望。
以前我喜欢画画、看电影、莳花弄草,还喜欢写好多现在看起来幼稚的小说。但那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愿意“去做些什么”,我能够去爱,也能感受到爱。我觉得人生是有意义的,生命是有意义的。花鸟虫鱼,各有各的灵性与奥秘;灯红酒绿,也散发着迷人的人间烟火的味道。我对这个世界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想去好好参观一下它,搞懂它的运作规律,最好还能掺和一脚,在某个地质层留下我的脚印,就像路边经常看见的那种未干的水泥地面上,小猫咪印上去的梅花脚印一样。可能很久很久以后,那只小猫咪都死掉了,那梅花脚印还在告诉来来往往路过的人们,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只调皮的小猫咪,从这里一闪而过。
我知道,这些听起来可爱的想法其实很物质,充满了野心与欲望,可是我好怀念曾经怀有欲望的自己,毕竟,有欲望的人,就像是一边哭边吃饭的人,是一定能活下去的。
但是现在,所有的欲望都丢失了。美丽的脸、好听的话、金钱、食物、性,一切都让我觉得无聊而无趣。我当然知道世界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我还是爱它,但这种爱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惯性延续,在主观上这个世界已经与我无关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追寻人生的意义,结果现在发现,原来人生没有意义。这让我想起高中时期被数学支配的恐惧:我费尽千辛万苦去证明方程有一个解还是多个解,结果正确答案是,无解。然而奇怪的是,面对这个无解的结果,我感到的不是绝望,却是一种淡淡的释然:怪不得我证明不出来,原来是因为没有解啊。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像自我安慰,自欺欺人,或者说是一种逃避。但是我真的被一直求解又求不出来的生活搞得焦头烂额了,生活没有干掉我,又不放过我,而是像猫抓老鼠一样折磨我,现在它终于给我判了死刑,我突然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处于未知环境里的人们往往会感到恐惧,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迷雾里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挠你一爪子,这个痛苦挣扎又束手无策的过程会把人逼疯。反而是面对面的,一个杀手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看着我的眼睛明明白白对我说“我要杀掉你”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了,甚至感到轻松,太好了,原来只是想要我的命而已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现在,我的每一天都是处于一种被判死刑但是缓期执行的状态,我感觉好像有点明白死刑犯的感受了:大概每一个死刑犯都在盼望行刑前夜赶快到来吧。我的passion快要灯枯油尽了,我无法再从“去爱”这一过程获得快乐与满足,对我来说,爱也变得没有意义。我的大脑很累,它不肯再制造多巴胺让我快乐,却让我整夜醒着,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臃肿发福懒得动弹,却整夜欲求不满。我的身体也得很累,每一次呼吸很累,每说一句话很累,连吃饭走路也很累,我只想躺着睡觉,又总是睡不着。虽然我并没有一堆迫在眉睫的工作,却总是对必须完成的工作都一拖再拖。我希望有人逼我一把,却又在面对逼迫时感到喘不过气来;我希望有人拉我一把,却又绝望地感到任何人都救不了我;那么就这样吧,我放弃挣扎了,只希望那个行刑的日子尽快到来。
当然,现在的我表面上看起来仍然一切正常,甚至有点过于神经质地活跃。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出一大段“哈哈哈”“卧槽”,说着热情奔放的话题,轻而易举让你觉得我是一个阳光又有趣的人,毕竟我一直伪装成这样一副面孔,我运用起来得心应手。但是我的内心是一潭死水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不会爱,也感受不到爱。当我笑得越大声,我的内心越是麻木不仁,茫然无措。也许上一秒对你嬉笑怒骂,转过身你也看不到我早已泪流满面,更可怕的是,我甚至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变成了这幅样子我完了,但是我不想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知道,我不能让他们伤心难过。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变成了一个被判了死缓的死刑犯,毕竟在人们的认知里,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判死刑,他们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认为我是一个可怜的loser。我只能继续伪装成一个满怀善意的、乐观的、充满欲望与野心的人,就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
其实我说了这么多,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认真听一听我的胡言乱语吧,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这个人真他妈矫情,无病呻吟些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啊,不同人对客观世界的感知都不一样,更别说对情绪、思维和逻辑这类抽象的东西了。我只希望,人生在世,务必善良,你没体验过别人的人生,就别随便judge别人。面对你讨厌的看不惯的人,也尽量包容吧,没准儿ta明天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