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悠,在只愿街开了一家鸡汤店,每天晚上九点准时开店卖鸡汤,店叫治愈你,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妹妹吴虑,她天生书呆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柜台后面看书,所以我既是厨师又是店小二,我们每晚只接三个顾客,接完就关门打烊,如果一直不到三个人,就一直开着,直到星隐苍穹,晨光微熙。
形形色色各种职业的人都来过治愈你,深夜流浪无以停留的旅人,初入社会接连失意的年轻人,半生坎坷一路无靠的中年人,耄耋之年仍旧为子孙牵挂的老年人,他们初来时都是脆弱无助,毫无斗志,但是喝完鸡汤后和顺平然地离开,他们当中很少有人会回来超过三次,这也倒是好理解,鸡汤喝个一两次是美味,喝多了就会觉得太过于腻味,甚是油腻,也就不复饮。
1
那个旅人在某个下雨的春夜前来,一身尘土,掩饰不住满眼的疲惫,巨大的背包仿似裹挟着他所走过的路上的尘埃,他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洋溢着汗水的味道,我猜他应该很久都没有洗过一个热水澡,也很久没有换过被尘土沾满身的衣服了。
他说自己在外漂泊了五年,一直未归家,我笑笑表示不置可否,他也笑了,接着道:“说实话,要不是时常看到万家灯火,我也不相信我在外走了这么久。”
“那你为何不回家?”
“哪还有家?”他叹一口气,继续道:“五年前,这个地方还是一片工地,我还是一个有妻子孩子有家的人,虽然觉得自己的工作枯燥劳累,但是那个时候每晚回家,她和儿子就坐在门前等我回家吃饭,每天就着屋里昏黄的灯光听儿子讲每天学的功课还有学校里的趣事,也算是生活里的幸事了。以前拥有的时候只觉得是平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宝贵。老话总说天不遂人愿,世事变化无常,倒也是真的,这电视剧里总是出什么车祸,得个什么病和闹着玩似的,直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就感觉出疼了。老婆接孩子放学回家,路上一辆大卡车侧翻,他们就这么没打一声招呼走了。很多东西拥有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值得珍惜的,等到真的没有了,就真的是感觉不可缺失了。”
“万事皆变数,就算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生活还是要继续。”我叹口气说道。
“老母亲也这么安慰我,但是自己心里就过不去这道坎,那时候待在这个地方感觉那段记忆在心里一直翻滚,搅得自己不得安生,索性最后就提了行李,走走停停。”
“如今回来,可是能够面对过去了?”我看着他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自说自话:“突然觉得这几年里只顾着自己心里的疙瘩,忘了家里还有其他人等着我,现在想一想,真是不该。”他眼角有些湿润,看得出来还是放不下过往。
我没有说话,转身去后厨,端着加了当归的鸡汤到他面前道:“无论是过去的伤痛还是快乐,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唯独家人对你的牵挂却是变不了的,当归当归,应当归家了。”
他喝完离开,我目送他穿过春雨,消失在夜色里,吴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看着这夜色说道:“都说春天是新生季,今晚又恰好赶上春雨,其实所谓新生,无非就是看透什么,而今这春雨,就更应景了。”
2
治愈你开了很多年,这期间一直人来人往,而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在夜晚伴着炎热的夏风前来的年轻人,面对纷繁世界的茫然无措,深一步浅一步感觉不到真实,像极了当年的我。
他进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临近窗户的那张桌子上,看着窗外发呆,眼里有缤纷的灯火,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坐在他的对面,随着他看外面的灯火,也不说一句话。
过了好久,他终于收回目光,问我:“你说,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不回答他,只是转回了脸,静静地看着他,一张年轻的脸,干净倔强但却带着迷茫,我暗想年轻真好,就算是迷茫也带着特有的倔强。
“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纠结这些问题呢?”我笑着对他说。
“他们都说我是活在理想社会里的人,我以前总是不相信,因为觉得世界就是我认为的那样,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只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想着工作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成功,想着乐观开朗就一定会克服所有困难,但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连个屁都不是,所有的这些都是我认为,都他妈的不管用!”
“初出茅庐和久经世故,差的就是一个时间,经受世故很多年的人一开始都觉得世界与自己想的不一样,但是到后来渐渐习惯,渐渐摸索中掌握了一定的规律,大多数都会丢掉原来的纯真,但是到那时候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究竟一切会怎么样发展都看你未来想怎么走。”他没有说话,而我站起身,走向后厨,经过柜台,吴虑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停下来想听她怎么讲,但是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碗加了远志的鸡汤有些微凉,但是他没有说什么,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将它喝掉。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得学会去适应,而这一切的动力,就是你最初的志向,就像这里面加了的远志,长远得志。”
他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但是风还是热的,就像他现在年轻燥热的心,不得平静。
我转身回店,吴虑还在看书,我边收拾桌子边说道:“或许你会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为什么适应就要丢掉纯真,我这么说有我自己的理由,活下去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一是去适应,但是会丢掉很多东西,二是去逃避,就像我一样,躲在这里开这家店,但是他的人生之路走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去闯才是他年轻应该做的事情。”
吴虑放下书,抬头看窗外的光,眼神闪着与那些光不一样的色彩,纷繁明亮。
3
我常常听别人讲三十而立,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起秋雨萧风里来过的那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的萧索,一身的奔波。
他来治愈你只是为了躲秋夜里急来的雨,那晚风很大,雨来也急躁,又加上秋天里特有的萧瑟,便让空气都凝成了铁一般的肃寂。
他进来坐在离柜台最近的那张桌子边上,我还未开口说话,他便问:“这家店,只卖鸡汤?”语调不带情绪。
“对,只卖鸡汤。”
“走了这大半辈子,这鸡汤倒是没喝过几次,那就来一碗吧。”
“那为什么今天就要尝一尝呢?”
“刚才淋了点雨,觉得有些冷,喝点暖暖身子吧。”
“我们只给有故事的人提供鸡汤,要不讲个故事?”
“你们这店,但是有意思,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那就说说我自己吧。”
秋雨或许就是一个感伤的标志,在窸窸窣窣的雨声里他的经历听起来也带了秋雨的萧索。
“我今年四十八,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创业了三次,失败了三次。二十三岁,在家乡开了一家饲养场,后来赶上流感肆虐,本都没赚回来,破产了。第二次,朋友说搞电子科技有赚头,我说咱没经验啊。他说他有门道,有朋友是搞这个的,谁知道他找的朋友也都是门外汉,自然也没办下去,还是失败了。老婆带着五岁的儿子也走了。第三次,原本想着别折腾了,安稳着吧,后来还是经不住心里不甘,拿出钱和朋友合伙经了商,就在前几天,我们公司刚刚解散。”
雨声变小了,但是风声依旧很响。
“解散公司的那天,所有都安慰我,怕我想不开,听着那些话,自己心里反倒没有他们预想的难受,只是很挂念我儿子。五岁那年他妈带他走了之后,就一直没让我见过他,她说我这么多年瞎折腾给孩子做了坏榜样。其实说的也对,从事业和家庭的角度来说,我都是一个失败者。”
“失败不失败并不总是被别人定义,自己觉得成功那就不算失败,他们觉得你失败只是看到你财富的损失,但是你的精神世界也因为这么多年的经历变得丰富多彩,比常人绚烂地多。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每个人的嘴里说的都不一样,成功失败要让别人说,也能说出成千上万的花样来。”
他没有说话,低头思考,我不再说什么,转身端了苦参的鸡汤。
“你儿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很好奇。
他停下舀汤的手,说道:“听说也在这座城市,但是一直没见过,这孩子从小就腼腆,人也善良,我一直担心他长大面对工作会转不过弯,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为儿女操不完的心。”
很奇怪,吴虑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书,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而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送了他离开。秋风依旧萧瑟,但是他的背影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么寂寥。
4
一位老大娘在下着雪的冬夜来到治愈你,我和吴虑慌忙过来搀住她颤颤巍巍的身躯,将她搀到最靠近暖气的桌子旁边。
吴虑倒了一大杯热水放在桌子上,和我一起坐在旁边,这一次没再走开。
“哎呦,这年纪大了,真是身子骨都不行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拳头捶自己的腰。
“大娘,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大半夜下着雪还自己跑出来啊,这没事还好,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得了啊。”吴虑看着她一脸担忧,她这次主动说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快过年了,就想看看儿子回来了没有,走到你们这店门口,实在是腿脚冻的不行了,就想着进来坐坐。”她一边捶腿一边说道。
“您儿子?”我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可不是嘛,那傻孩子在外面五年了,一直没回来。”
“嗯?”
“五年前我那儿媳妇和孙子出车祸去世,他心里苦啊,在这地方待着就难受,索性就离开了,留下我这老婆子在这里等他回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通,回来看看我这老太婆。”
“大娘,天冷,喝碗鸡汤暖暖身子吧。”吴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端了碗鸡汤过来。
我和吴虑送走大娘,漫天的白雪照亮了路,仿佛夜色下满目全部都是光亮。
“你在鸡汤里加了什么?”我忍不住问吴虑。
“芒种降丰雪,来年肯定是丰收。”
“麦冬,倒也算是应景,苦尽甘来,终将归来。”我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漫天飞舞的雪,心里有一丝忍不住地喜悦。
鸡汤虽好,饮多也会腻味,但是只要适量一切都还不错。如果有一天你来到只愿街,路过那家叫做治愈你的鸡汤店,一定要进来坐一下,我们想听一听你的故事,为你送上一碗加了不同中药的鸡汤,或者我们还可以为你讲一下我们遇到的人和事。
客人都走了,夜也深了,亲爱的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