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消春至的时候,海河上的鸟活得很惬意,可以停留在破碎的冰面上梳理羽毛。早晨时分,日光一照,河面炫彩非常,它们就像落在云霞里的白帆,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来。相似的种类,盘旋在兰州十里店桥附近的河面上,背景是蓝天、半苍半土的山脉和未竣工的楼盘,与海河鸟们不同的是,它们沉默,连翅膀都懒得鼓动,随着风就那样一圈一圈的飞啊,飞啊,如纷飞纸片,如残破灵魂。
他们为什么会来黄土高原的这一小片河川?是几十个世纪前无知迁徙者的后代,还是由热血基因鼓动着的牺牲品。
贺钒洋在下午高数课的时候才告诉我,汉洋要去海边看日出,中午就动身出发了。他从南开大学十二宿开始行走,经过巨大平庸的城市,我每天都在二主楼上眺望的大饼状的城市,城郊,寥廓空旷的华北平原,难以描述的下午黄昏和无边际的夜色。
于是我在晚上八点骑上自行车,从东门匆匆离开,追赶他。
经过天塔湖的那一段路时,我听到啾啾的鸣叫,却没看到一只任何种类的鸟,我想它们应当是洁白的,像散落的云絮,可是它们都躲在万物骤生的影子里,于是就黑的看不到了。
汉洋行走在去海边的路上,他路过村镇,柔软的土地变得坚硬,灯火是充满好意的低语,行路者的絮叨和街边的水果摊让人觉得踏实,他却不为所动;他路过交叉盘绕,让人怀疑的道路,两边黄色大灯七扭八扭,开始分叉,然后蔓延向通往未来的远方,星星隐而难见,也不闪烁,无趣如油彩斑点。
我从另一条路出了城,城市里的标牌很灿烂,看久了觉得无聊,不见了甚是怀念;从前陪着我玩人们的脸,看久了还想再看,不见了又何止怀念。此刻正是清明节前,正在一点点扩张的城市边缘有很多默然烧纸的人们。
人和火苗都很疲倦,人们假装肃穆,火苗假装热烈,余烬和烟尘却是真的活泼,接着风势去到很高的天空上,再落下来迷了人眼,脏了人衣,落进脖颈处的缝隙里,人也就变得更加疲倦了,看着火苗摇摇欲坠,似乎想要化成火星像蒲公英那样飘到世界各处去,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汉洋依然在行走,我有点佩服起他的疯狂来,不过想想,他应该和我一样累了,可能不是他靠着腿走,而是被腿脚拖着走,就像我被自行车拖着走一样。其实这也不赖,总好过被命运拖着走,人的头会擦在地面上,像种田的钉耙那样,犁出长长的一条沟来,人的五官也越磨越模糊了,逐渐看不出他是谁,那人却为了自己的圆滑而开心,顶着长毛的卤蛋自恋自赏。
汉洋走得到海边么?难说。
我能追得上他么?不好说。
能看到海边的日出么?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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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洋行走在去海边的路上,东方有点白,雾蒙蒙的看不大清楚;大海在前方,遥不可及;体力透支了,思维迟钝,心中难受。
我一直跟着他走,走过的路没像诗歌里那样变成珍贵的回忆,而是我稍后不得不面对的归程,更麻烦,更难走,我有点讨厌自己的鲁莽。
可是,汉洋还走在去海边的路上。
可是,十里店桥的鸥们还在飞翔,似乎永不坠落。
他欲乘风破浪。
他想不负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