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楼下的大爷养了一只狗。极小的狮毛犬。他出门,它跟着。铃铛儿在脖子上摇晃,身后,摇响一阵清脆。他很少说话。但是跟狗的话多。
“你呀!爱点干净。”
“你呀!慢点走,等等我这老头子。”
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老大爷的儿子在美国。他去过。他说:好山好水好无聊。其实,在家里,也是熟人熟地也无聊。没有人说话。他跟狗说。
听着,我想流泪。
他不缺什么,有吃,有住。自个儿身体好,买菜、做饭,不需要人操心。只是,缺个伴,和他聊聊天,可以抵御这城市钢筋水泥缝里滋生的孤独。
在繁华的都市,有一种孤独,叫做和猫狗说说话。
(2)
两夫妻吵架。
丈夫说:你还不满足,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让你吃得好,穿得暖,还想我怎样?
妻子说:我嫁的不是房子、衣服,而是你!
她已经记不得他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话了。他忙,管团队、见客户,做规划,处理一摊子的琐事,早出晚归。她起床送孩子,他刚起床。她照顾孩子睡觉了,而他,却没有回来。回来了,她想跟他说会话儿。他却累了,不想跟她说话。
他打拼天下,公司有了起色,刚刚,他们置下了一套过百平的房子,有着她向往的波光粼粼的湖和连绵起伏的山。她也心疼他,只是,她觉得他陌生。家,成了旅馆,而他,成了客人。她甚至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他。他每天回来得很晚,但会说一会话儿。家长里短,听着,熨帖,踏实。
她只是希望他能多和她说说话。她知道,这世间的事没有两全。他是个好丈夫。
她只是落寞,希望有个人,偶尔跟她聊聊天。不是朋友、闺蜜,是爱情里的,那个和她允诺讲一辈子情话的人。
(3)
性格活泼的楼下小娃,这几天有些落寞。
我问她为啥不高兴,她嘟起小嘴:“哎!爸爸妈妈不爱我了。”
我看见的是,小娃的爸爸妈妈疼她似心肝宝贝的。春天,买好看的衣服,把她打扮成公主。在小区里玩,拿着汗巾追她:“把汗巾垫着,小心感冒了。”一次摔倒了,膝盖鲜血淋漓,小娃没哭,孩子的妈,倒在一边擦眼泪了。
“说你爸爸妈妈不爱你,那就不对了!”我坚定地告诉她。
“他们就是不爱我,他们爱手机。我告诉他们,我语文考了一百分,让他们高兴一下,他们盯着手机,好像没有反应。”她摇摇头。“我,我想做他们掌心的手机!让他们好好地听我说说话。”她哭了。
我看得出的伤心。这下,轮到我摇摇头了。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知道的事实是——一幅流行的漫画的题目是《爸爸妈妈,我想做你们的手机!》。
(4)
路上,碰到一位大爷打电话。
估计大爷的耳朵不好,把免提开着。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但字字句句都听到了耳朵里。
“你好几个月都回家了,回来看看吧!”
“爸,我不是忙嘛!忙过了这一阵,再回去。”
“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不回来,你妈惦记着你呢!”
“我都好呢!你们就别操心了。”
“哪能不操心,你看看,今年一过,都二十六了。”
“爸,别提好不好!”
……
电话突然挂了。响起的是一阵“滴滴滴”的忙音。大爷捧着电话,大声地“喂喂”着。没有了任何的声音,大爷吧电话拿在手中,仔细地摸了摸,看了看,以为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是坏了。
手机好好的。大爷却一脸的落寞。摇了摇头。
“哎!每次都这样,咋就不能,好好地说说话呢!”
做儿女们的不知道:有一种电话,叫做你妈舍不得挂。
(5)
微信圈看到的一段视频。
儿子、儿媳、孙子。三口春节回家。老俩口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在门外翘首盼望了半天。年夜饭儿摆在灶台上,怕凉了,而碗筷儿,早就摆上了桌。就等儿子一家子回来,热菜热饭上桌。
左盼右盼,盼了一年,孩子们终于到家了。
脱衣,老俩口接过来。换鞋,老俩口递上了自己亲手钩织的毛线鞋。拉座椅,上菜上汤,准备开吃。孩子们却窝在了沙发上:儿子接着电话,儿媳忙着拍着照片,将这一桌子的好菜,吃进手机,吐成让人傲娇的微信。孙子,则专心地拿着平板电脑,打着游戏。
老俩口看着,一脸沮丧。他们想不起来,这春节是怎样一年一年过成这样的:以前,大家还好好地唠唠嗑,说说话,现在,儿女们都跟手机、微信、电脑去说话了。
年味呢?就这样淡了,没了。
看得我泪眼婆娑。看得我心惊肉跳。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可以年年陪伴手机、微信、电脑,而即将老去的双亲,我们可以掐指算算,出我们能陪伴他,走过岁月中的多少春节、多少时日?
在春节里,有一种电话,有一种平板,有一种微信,叫做有话不好好说。
微微一信,就将本该由嘴说出的话变成了文字,将熟悉的亲情推向了陌生。
(6)
我们的话,什么时候变少的?
在讲台上,我们PPT做得华丽,演讲也滔滔不绝。我们面对领导时,掏心掏肺,唯唯诺诺,恨不得将决心表完,把心窝子掏光。我们面对客户时,唯恐落下半点空暇,循循善诱,娓娓道来,见缝插针。我们与合伙人一起,推杯交盏,推心置腹,恨不得喝得晓月西沉,侃得海枯石烂。
唯独,面对亲人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认真地说。
什么也不说,我们跟手机上说。我们跟微信说。亲人的电话,我们也惜字如金地说。
我们的嘴,被手机捆绑着,被忙碌束缚着,被远大的前程牵引着,就是没有被爱放牧着,被情掌控者。认真地聊一下天,真的那么难么?
只需要,嘴巴一张,手头一放。多一点心,添一点爱,用一份情。
就这样认真地聊一会天,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