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洪》第五章

直到那天晚上,我去烤馒头,看见小静也在一边排着队。她很难过的样子。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馒头。轮到她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的把馒头放在火炉边上烤着,烧焦了她都没有注意到。火光在她的眼睛里,一晃一晃的,她的眼睛里好像一直是含着泪水一样。晚上回去之后,她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而是跟她的妈妈去了15号棚里住了,她的奶奶也跟着去了15号棚。

晚上天很冷,天空中飘着雨,那雨水也异常的冰凉。应该是秋天到了吧,我想。

那天晚上,我没有像以往一样早早地回到住的地方,而是在救灾区里来回转悠。这是我来到这里这么多天,头一次在这溜达。在一片空旷的地上,就这样支起了这么多的帐篷,这些帐篷全都是蓝色的,每个帐篷的门是拉链的,门的两侧写着救灾两个字。几天过去了,这里似乎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混乱,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透过窗户,我能看到里面微弱但是温暖的昏黄灯光。有的帐篷里往外冒着热气。大家像以前在村里一样,有的人出来聊家常,有的人在屋子里打扑克,还有妈妈训斥不听话的孩子的声音,我继续往前走,竟然看到了有人支起了摊子在卖鞋子!没错,那个卖鞋子的就是之前在我们那边集市上卖鞋子的那家人。然后,我发现了在摊子的左后方,有一个不算很高但是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片救灾区的土堆。我爬了上去。那个土堆应该是某家人准备盖房子的地基。站在上面,看到整个救灾区,突然之间就好像充满了生机一样,让这片本来荒芜的土地在几天之内变成了一个有灯火,有人烟的村庄。那种感觉很神奇。那天风很大,我穿了一件毛衣,外面是一件外套。我一直在想小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现在也不在我们棚里住了,晚上也见不到她。想到这,我就有点不开心。

突然一阵风猛地吹来,我差点被吹倒在地。我把衣服的拉链拉开,双手插在口袋里,然后把衣服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撑开。然后又是一阵风,那一刻,真的很神奇!风从背后吹过来,而我的“翅膀”刚好可以挡住风,然后我就自然地往后倒,风推着我,所以根本倒不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飞一样!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那里就那样玩了好久。正当我再一次准备“飞”时,那阵风突然就停了。我一下子躺在了地上!哎,真是太倒霉了。但是我决定下次还会来这里玩,对了,可以叫上小静,我觉得这样应该会让她开心一些。我费力的爬起来,却突然看到小静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小军?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小静好奇的问我。

“小静姐?你也在这啊!我刚刚在玩‘飞行’,我教你吧?”我开心的想要教给她,让她开心。

“别闹了小军,对了,你知道我前几天为什么不在吗?”她终于要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这一刻我等了好久了,于是我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她跟我说。

“为什么啊?”我瞪大了我的双眼,虽然天黑乎乎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我爸爸死了,被淹死的,我奶奶前几天病了,我们陪着奶奶去医院看病去了。”

“小静!小静!回来睡觉啦!”远处有人在喊她,应该是小静的妈妈。

“好的,妈,我现在回去!”

小静又转过来跟我说:“我先回去了,你快回去吧。”

她的爸爸死了。这件事,对于当时只有10岁的我来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身边有人死去。而且她的爸爸是一个很好的叔叔。他会经常给我们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具,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他会带着我们在他家堆雪人。当时,我不知道死了这两个字真的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以后再也不会带我们堆雪人了,我也知道,小静再也没有爸爸了。我在那个秋天,听闻了死亡这件事,甚至,亲眼看到了死亡。后来想想,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刚来到这边,虽然是在灾难面前,可是每个人好像都要把吃的穿的抢到手,每个人都暴露出了自己贪婪的一面,可是慢慢的,人们发现,大家在灾难面前,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蚂蚁。生,死,只是老天爷弹指间。其实后来洪灾结束后,我听大人们说,在刚到救灾区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一个大堤决口的地方淹死了,那里面大多数是解放军,还有一两个是隔壁村的男人。

可是,他的爸爸为什么会淹死呢?我像一个侦探一样,对那个秋天发生的一切感到好奇。而且,为什么三奶也哭的那么厉害呢?我不敢问妈妈,这些事情,大人们也不会告诉我。

第二天晚上,我回到屋里。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是三奶和二叔。三奶在那边哭着,二叔说:“唉!早知道当时我留在村里了。”

三奶哭着说:“你瞎说什么呢,你哥是我儿子,你就不是我儿子了啊!”

二叔:“妈,我觉得我还是去一趟小静那边,看看她奶奶吧,她病得挺严重的。虽然......,唉!但是毕竟小静她爸也是因为救我哥才淹死的啊。”

三奶:“去看看去吧,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后来,我听说他们去看小静的奶奶的时候,两个老人又吵起来了。小静奶奶见到三奶过去了之后,直接把刚倒上的热水泼到了她身上,并且破口大骂。说要不是小静她爸救她大儿子,他们就可以团聚了。她都三年没见到小静她爸了,小静也已经跟奶奶一起三年并且没有见她爸爸了,现在倒好,连见都没见,人就没了。三奶由于大儿子也死了,也是很难过。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小静在一旁哭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二叔也难过的不行,哭着把他妈妈扶了回去。

那段时间,其实守在村子里的那些男人们也很艰难。虽然他们早早地就存了粮食和水,政府也会按时送一些东西过去,可是他们在村里,也没有电话,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过得怎么样。我直到从救灾区搬走了,才见到了爸爸。

后来听我爸爸说,当时三奶家的水已经越来越多了,她家的那棵树眼看着就要被洪水冲倒,马上就要压到小静家的房子了。那个时候,他们那些男人们都是住在我家还有我家隔壁的叔叔家。因为我们的院子比较高。那天晚上,小静爸爸回家后,跟他们一起吃过饭,说是要回他的院子里看看,大家都不让他去,说水太凶了,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冲走因为他们家和三奶家挨着,而且都是在离池塘很近的地方,所以早就被淹了,但是这是政府没有预料到的。他说什么也得过去看看。三奶家的大儿子也就是大叔,陪他一起去了。他们从屋顶过的,一个屋顶与另一个屋顶上架着木板,然后沿着过去。他们到之后,发现那棵树马上就要压到小静家的房子了!一旦压上去,小静家的房顶肯定会坍塌。那个时候,大叔和小静爸爸都不想就这么看着。一是大叔不想看着自己家的树把小静家房子压坏,二是小静爸爸不想一回到家就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弄塌。于是他们决定拿着锯和斧子,把那一段给锯了,然后拿一根绳子往另一侧拉断,这样上半棵树就可以落到水里了而不是砸到小静家屋子。可是,大晚上的,哪有那么容易,我爸爸和其他几个叔叔去找他们时,已经看到大叔在水里了,而且树已经被锯了一半漂在了水里,小静家的房子是保住了。小静爸爸一跃而下,跳到水里去救他。可是当时一直在下雨,水流很急。听说大叔根本不会游泳。爸爸和其他几个叔叔都跳了进去,大叔已经漂的很远了,爸爸和其他几个叔叔拉住小静爸爸不要再往里游了,要不然他会回不来的。可是小静爸爸说,大叔不能就这样被水冲走,而且他是因为他家房子才这样的。说什么也要往里游。我的爸爸和另外几个一个叔叔也跟着游了过去,还有一个叔叔费力地爬上了屋顶去找人来帮忙去了。可是当他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小静爸爸和大叔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我爸爸和几个叔叔被困在了一个屋顶上。后来解放军用汽艇把他们救了上来,而大叔和小静爸爸却被洪水给冲走了。

就这样,一场洪水,冲走了两个活生生的人,也冲走了两个家庭最大的支柱,冲垮了两位老人和她们之间最后一丝交情,同时,也冲走了小静本应该拥有的命运,改变了小静的一生。

在救灾区里的小静还以为马上就能见到爸爸呢。谁知道上次见到爸爸是具体什么时候,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自从三奶和小静奶奶那次吵架之后,二叔就没有再去看小静奶奶了。两家人也很少再吃过晚饭出来遛弯,尤其是小静妈妈,整天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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