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它一方面为我带来快乐,并使我拥有异于他人的亢奋,另一方面也带来无法忍受的痛苦,以及偶尔发生的绝望。
无论结果如何,大声疾呼都比继续保持沉默更好。汐酱已经厌倦了隐瞒,厌倦了压抑和控制自己的能量,厌倦了伪善,也厌倦了藏掖着行事。一件东西,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论以何种程度掩藏在什么标题之下,或是以任何词汇来描述,谎言仍然是谎言。即使出于无奈和必须,也仍然是谎言。虽然我仍然担心自己公开病情的决定会带来什么非议,但是超过十年的病痛至少带给我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我明白,似乎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我的正常行为如同真空密封,我的脾气就像是其上的一条裂缝,令人烦恼不安。只有上帝才知道,在我因为教养而进行的强烈自我约束和情绪控制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而裂缝就在那里,我知道它们的存在,它们令我不寒而栗。
每天早上,我都会带着深深的倦意醒来,体验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感到生活无比厌烦和无聊。一种灰暗、阴冷的观念占据了我的头脑,死亡、濒死、腐烂,这些词汇在我的头脑中挥之不去。如果一些事物生来便注定要死去,为什么不现在就死掉?那就可以免于等待的痛苦。我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和心灵,徘徊在茫茫人海中,反复思考每一座钢筋水泥盒子里的主人曾经在世上生活过多长的时间。我坐在夜深初,书写着长长的、沉闷而又病态的诗歌,深信自己的头脑和身体正一步步走向腐烂凋零,周围的人早已明白这一点,只是闭口不谈而已。
就像雨果曾经写到的那样:“坦率地说,我在很多时候显得非常快乐、心情舒畅,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好像上帝也能够体会到我身体内的欢愉。但是我的灵魂却保持着死亡般沉睡,几千处心灵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都以为,我会为重返“正常”而高兴,对药物心存感激,并因此拥有正常的睡眠和能量。但是,如果你曾经体验过群星闪耀在你的脚下;体验过星球的光环穿越你的双手;习惯了每晚只睡四五个小时,可现在却要每天睡上八个小时;习惯了几天乃至几周连续熬夜,现在却无法做到——那么,要适应这种中规中矩的时刻表,需要做出很大的调整。这种时刻表虽然让大多数人感到非常舒服,但是对我来说,它是崭新的、苛刻的,从表面上看缺乏效率。而且,令人恼火的是,它无法让人感到兴奋和陶醉。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属于自己的枷锁艰难前行。
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曾经这样写道:“正是因为人类仁爱的历史,才使得整个世界能够为我们所忍受。否则,没有仁慈的言语、仁慈的注释、仁慈的书信……我会认为我们的生命不过是个百无聊赖的笑话。”
光明的背后总有黑暗,就像黑暗的背后也有光明一样。
是爱,为我在阴郁的季节和肃杀的天气中,带来御寒的斗篷和照亮前方的灯火。
在很久以前,我就彻底放弃了幻想拥有一个没有风暴的人生,放弃了奢望一个没有枯萎和杀戮季节的世界。生命实在是太过复杂,太过变化无常,以至于我们只能顺其本来面目生活。
我经常问我自己,加入拥有选择的权利,我是不是还愿意选择“拥有”躁郁症?如果我无法获得锂盐成分的药物,或者它根本对我不起作用的话,回答将会是简单的“不”,而且给出这个答案我还会感到无尽的恐惧。锂盐确实对我很有效,所以我有勇气提出这个问题。而奇怪的是,我想自己还是会选择拥有这种疾病。
我真诚地相信,由于躁郁症,我感受到更多地东西,感受也更加深刻;拥有了更多的体验,体验也更为强烈;给予了更多的爱,也得到了更多;因为哭得更多,所以欢笑也更为频繁;因为经历过所有的冬日,所以也更能欣赏春天;因此死亡如紧身衣一般,所以我更了解生命的意义;因为看到人性中最善良和丑陋的部分,所以慢慢了解关心、忠诚和豁达的价值。我曾经看到过自己头脑与心灵的长度、宽度和深度,看到了它们是多么脆弱,也最终明白了它们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