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山西洪洞县
夜阑人静的时候,独坐在书桌前,拿出爷爷的照片,想他,想他对我讲过的“我们是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我们家门前又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槐树,树上有一个老鸹窝”。我爷爷说他爷爷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这古老的故事一代一代传下来,到我儿子这一辈已经是23代了。那天,看见退休的父亲对我的儿子讲“我们是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我们家门前有……” ,那神态、那声音,竟如当前爷爷对我讲时一模一样。
望着辽远的夜空,我的思绪漂泊到六百年前。我的祖辈们告别了生养他们的家乡,踏上了远行的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想象一下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模样,还没有来的思考一下此一去何日再能回到故乡,官兵的鞭子已落到了头上。走了很远很远了,回头望家乡,已看不清了房舍,已看不清了炊烟,已看不清了亲人们送别的泪眼,视线里只有屹立在路边的大槐树,树上的老鸹窝还依稀可辨。
一路上跋山涉水,有的是太多的艰辛和苦难,官府的绳索把他们到被了双手,连成一串一串,官人们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皮鞭。有的人倒下了,从此长眠在东行的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他们从山西洪洞那棵大槐树下一直走到大海边,依着一条河安下了家。那条河足有三丈宽,河水清澈见底,如同秋后的蓝天,他们就叫它“大清河”。他们用双手赶走了豺狼,赶走了毒蛇,于是劳作、生息、繁衍,从一片荒芜的大地开始了。夜深了,辛劳了一天的人们走进了梦乡,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们依偎在老人的身旁,数着天上的星星,听那首“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家乡有什么,大槐树上老鸹窝”的歌。
或许我们的祖先们只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驿站,而回家的打算始终刻骨铭心,他们期盼着能有一天带着儿孙们重返家园。我们的祖先也明白,回家的路实在太漫长、太遥远,也许今生难以踏上归程,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孙们身上,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了却自己的心愿。心中点起一盏希望的灯,照亮了艰难困苦的生活。他们撒下第一把比生命还要珍贵的种子,祈祷风调雨顺,祈祷五谷丰登,祈祷梦想成真。此时,那棵大槐树和它枝叶下的老鸹窝,在他们心中已不再只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而成了古槐后裔们心中的图腾。
时移境迁,沧海桑田,那些远行者的音容,早已在家乡人们的记忆里消退的没有了颜色,更不知道他们把山西人的血脉延续的那么长、那么远。直到有一天一群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们来到大槐树下,寻找自己的根。 大槐树还站在那里,一如当年送先辈们上路的样子,但上面的老鸹窝已没有了踪影。家乡的亲人们沉睡的记忆重新被唤醒,忆起了当年那群被官府骗走的乡亲, 但即使最老的长者,也无法叫出他们的名字。于是那群寻根的人们,染上一炷香,跪倒在大槐树下,久久地不愿起来。
翻开历史书一查,才知道从明洪武初年到永乐十五年,五十多年的时间里,从山西迁出的乡亲达数十万之众,移民遍布河南、河北、山东、安徽、江苏等地。五十多年、数十万之众,历时书上只有几行小字,可谁又能说清楚这字里行间包含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呢?
六百年了,物换星移,寒来暑往,弹指一挥间。我想象不出先辈们在这块大平原上与自然抗争的轨迹,但是,我们的先辈把勃勃生机从遥远的地方带到了这里,把殷殷的财富奉献给了这个世界,把一群古槐后裔留在了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据说,当年的汉槐早已被泛滥的汾河冲毁,明末同根蘖出的第二代古槐也以干枯,70年代被大风吹到。如今在第二代古槐旁边,又长出了第三代槐树,且枝繁叶茂,正茁壮成长。
现如今,早已没有人再想到回家的事情,可是我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爷爷和他讲得“洪洞县、大槐树、老鸹窝”的故事。我知道他老人家已把那棵“大槐树”种到了我的心里。(19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