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据说,萨达姆当初认为,打完这场战争,只要十天。
然而,这一打,便是八年。
八年里,伊拉克伤亡三十五万,伊朗也死了三十万人。
两个坐着油桶“奔小康”的国家,一夜间回到“解放前”。
这场战争,起因复杂,是两国间各种矛盾的一次爆发。这是书上文绉绉的说法。
然而,再复杂的背景,也掩盖不住这战争的荒诞属性。
在现代社会,想靠战争解决问题,本身就错得离谱。
因为战争是一头以金钱和性命为食的任性猛兽。一旦把它放出来,你就再难把它关回去了。
即使在笼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它也会奋力扬起爪子,给世人留下一地无可收拾的狼藉。
你来两伊边境的沙拉姆切看一看就知道了。
02
凛冽的热风怒吼着,沙拉姆切裸露的土地一望无际。锈迹斑斑的坦克陷在泥里,残破的装甲车和小艇卧在水塘子里。
远处的工程车,驾驶舱已完全变形。若不是四个大轮子还在,我根本就认不出它来。
工程车前面,还有一拉溜的金属残骸。那是真正的破铜烂铁了,你根本猜不出它们本来的样子。
樯橹灰飞烟灭。这句词,用在此刻恰到好处。
我向着残骸区的尽头走去,那里似乎有个圆盘形的东西。凑近一看才知道,那应该是个坦克顶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呢。
我在它旁边站定,凝神环视四周。既然头在这里,想必在附近就能找到坦克的身子吧。
然而我什么都没看见。
03
当年伊朗军人用沙袋堆成的掩体,现在依旧立在那儿。用芦苇编成的前线营房也并没有拆。
这样的场景,太容易让人恍惚:似乎那场战争,到现在都还没打完。只是不知道谁按下了暂停键,于是所有兵士都放下武器回家吃饭了。
从耳边急促的热风里,仿佛还能听到战争野兽歇斯底里的怒吼。
脚下的土里,还有许多地方埋着雷,至今未得清除。
唯有天边飘来的黑烟默默提醒着,战争年代已然远去了。
那不是战争的硝烟。那是对面伊拉克生产热火朝天的油田。
04
清真寺里,一个男人挨着烈士的墓碑静静盘腿坐着。他的眼凝视着碑文,一刻不曾游移。除了偶尔吸鼻子的声音,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存在。
驻守此处的警察介绍说,这是离战场最近的清真寺,供奉着士兵骸骨。每天都有遗属前来悼念,直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长久以来的疑惑,此刻似乎找到了答案。
在德黑兰的大街小巷,游人常会看到墙上挂着各种有黑白人像的展示牌。照片里的人,都是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小伙子。
也就是说,无论走到那儿,你都避不开伊朗人关于这场战争的悲伤记忆。
于是我常常想:为什么伊朗人要如此用力,把对那场战争的纪念,融入到生活的每个角落?
因为太惨烈。三十万不是个小数字。伊朗的全国人口,到现在也才七千万。
因为太切近。阵亡者的家人,很多都还在世上。他们忘不了。
因为太委屈。站在伊朗人的角度看,萨达姆趁着新政权根基未稳,妄图抢夺伊朗领土,实在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也难怪伊朗人一直称这场战争为“神圣抗战”(holy defense)。
05
好在,不管怎么说,惨烈的战事终究过去了。没有人需要抛头颅洒热血了。
从边境回到阿瓦士市中心,街上异乎寻常的热闹。无论公园草坪还是马路边的绿化带,都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
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伊朗新年中的“躲鬼节”。按照风俗,所有人必须在这一天离开家门,出外踏青,直至日落才能回家。
透过车窗看去,伊朗人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一手饮茶,一手拿着烤馕。阳光之下,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在伊朗的日子里,时常会感慨伊朗人生活的单调乏味。在这个政教合一的社会里,女人不能登台表演,酒精不可入人肠胃。出门野餐,已经算娱乐性很高的活动了。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伊朗人日子太苦。生活无趣是一方面,三千块人民币的家庭平均月收入、百分之十三的失业率同样让人高兴不起来。
但换个角度看,伊朗人同样是幸福的。
西边是一地散沙的伊拉克,东边是被美国人打烂的阿富汗。中东这片土地,从不缺少战乱与纷争。直到现在,这里的恐怖主义依旧让人闻之色变。
而对伊朗人而言,自那场战争后,伊朗的土地便再无硝烟了。
这是所有伊朗人的无价之宝。
至少阿富汗人应该是这么看的。
06
在德黑兰旅行的时候,常会看到阿富汗人做各种粗活。
看惯了伊朗人,阿富汗人是很好认的——但凡长得像东亚人的,八成都是那边来的。
说起来,大多数阿富汗人在伊朗的处境可谓艰辛。伊朗人虽许他们避难,但内心之中的鄙夷却是表露无余的。社会上留给他们的只有脏活累活。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难民的孩子都不能在伊朗上学。
然而,即便如此,据说现在仍有三百万阿富汗人以难民身份生活在伊朗。
这是很说明问题的。
07
来到沙拉姆切,你能切身感受战争的残酷。
离开沙拉姆切,你能更深地认识到,那习以为常的和平,究竟何其珍贵。
比起和平,那些放在商场里卖的奢侈品简直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