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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越来越近了。大街上、市场里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息。店主把鲜红的对联和窗花挂在店铺最显眼的位置。花店的老板从花草市场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年花,其中最惹人瞩目的是几盆两米多高的年桔。已经放假的学校门口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灯笼,门口摆上了一盆又大又高的年桔,环绕年桔盆摆了十几盆颜色各异的鲜艳的菊花,鲜花争芳斗艳,几只小蜜蜂在采花蜜。
以前我很喜欢过年。但是父亲离开后,我变得不喜欢过年了。过年是团圆的日子,没了父亲,这个日子便不再圆满。
父亲很喜欢过年,过年可以安心的休息几天。除此之外,他喜欢过年的原因跟小孩子一样:过年可以吃好吃的东西;过年可以穿新衣服。父亲每年过年都要给自己买两套新衣服,有时候忙得忘记了,年三十中午祭拜祖先过后,他还会急匆匆地开着摩托车到街上,为自己挑选两身衣服。
父亲是春晚的忠实爱好者,大年三十晚上八点,父亲一定会准时守在电视机旁,等待春晚主持人闪亮登场。
2003年,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那是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疾病带走了他。
那年的五月,父亲因为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本来以为是小毛病,但是检查结果却如晴天霹雳般,打在了家里人身上。妈妈和姐姐担心影响我的学习,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病情。
六月,暑假来临的时候,姐姐打电话告知了我父亲的病情。我匆匆收拾了行李,订了最快的车票,回到了家里。
以前回家,父亲总会到车站等我。但是那天,我只看到了姐姐。我踌躇不前,再三张望,还是没看到父亲。
姐姐看到了我,走到我面前,接过了我的行李,开口说道:“不用望了,爸爸来不了了,快走吧。”
“爸爸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抓住姐姐的手,不让她往前走。
“你回家就知道了。”姐姐看着我,眼里有了泪水。
坐在姐姐的摩托车后面,我很忐忑,也很害怕。车站离家并不远,不到十分钟,姐姐的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我下了车,迟迟不敢迈进家门。
姐姐推了我一把:“还不快进去看看爸爸。”
父亲不在客厅,我猜他可能在房间。我放下行李,轻轻的走进了爸爸的房间。
爸爸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我坐在爸爸的床边。半年没见,爸爸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颊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皮下没有任何脂肪。手放在被子外面,皱皱的皮肤搭在上面,青色的血管一根根的,像蚯蚓一样盘旋在他的手上。
可能是听到了声音,爸爸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我,许久才说了一句:“福头,是你吗?几点到的。”他想坐起来,但是很吃力。
我扶着爸爸坐了起来,爸爸蜡黄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我想哭,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我胡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爸爸的房间。
厨房里,姐姐在做饭。我拿了衣服,跟姐姐说我洗个澡。
水声伴随着我的哭声,在厕所里回荡。我的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才半年不见,怎么就这样了!我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但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在厕所里呆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姐姐来敲门。我擦干眼泪,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看着我发红的眼睛,姐姐只说了一句:“别让爸爸看到。”
我详细了解了爸爸的病情,带着爸爸的病例,到各大医院挂号咨询。医生的说法是一样的:没有治疗的意义了,治疗只会让他更痛苦,好好陪伴他、照顾他。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才半年没见,我的父亲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在医学面前碰壁之后,我开始求助于神灵和算命先生。那段时间,我隔几天就跟着姑姑去拜神,我虔诚的跪在神像面前,一遍遍的祈祷,祈祷神仙能看到的我诚心,让我的爸爸好起来。我还跟妈妈跑遍了方圆百里的算命先生,当算命先生闭上眼睛,掐指一算的时候,我跟妈妈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半响之后,算命先生睁开眼睛,嘴里说出一样的话:“根据此人的八字来看,他只是命中有此一劫,度过就好了。”我已经记不得我跟妈妈给爸爸度过多少次劫了。
父亲的身体并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虚弱了。他起床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已经无法走到厕所如厕了,他让我们在他的床头放了个坐便器。他吃的越来越少;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忍受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为了减轻他的疼痛,我到医院为父亲开了一些止痛的针剂,但是父亲不肯用,父亲说:“用了就表示没有希望了。”
我已经不去拜神和算命了,我跟家里人一样,痛苦又无奈的接受了父亲随时会离去的事实。
那年九月,我要开学了。回学校那天,看着父亲留恋的眼神,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休学照顾父亲。
九月底的一天清晨,大概五点半,我起床到父亲的房间去看他。走到床边的时候,父亲已经醒了,他用浑浊的双眼望着我,嘴里在说些什么,我把耳朵贴在父亲的嘴边,只听清楚了一句“你们都要好好的。”父亲抬起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手举到一半就垂下了。我心里一惊,呆了半响,颤抖着把手伸到父亲的鼻子底下,父亲离开了。我张开嘴想喊妈妈,却发不出声音,泪水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我把父亲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感受着父亲最后的温暖。
几分钟后,我哭了出来。妈妈听到后从房间跑了过来,摸着父亲渐渐变凉的身体,妈妈跪倒在床边,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父亲生病的后期,我提出在父亲的房间搭张床,晚上我和妈妈轮流睡在旁边。父亲却怎么都不同意,他不想连累我们,不想我们看到他疼痛难忍的一面。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等了多久,才等到我起床。要是我晚上睡在他的旁边,是不是就能听清父亲所有的遗愿呢?
母亲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的平静下来,她抬头擦干了眼泪,站起来把我抱在怀里,帮我擦拭脸上的泪水。她哽咽着说:“别哭了,打电话给你姐姐,再打给你舅舅和你叔叔,要准备你爸爸的后事了。”
爸爸的后事办得很低调,这也是爸爸生前的要求,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后,特别交代了叔叔:“我要是走了,简单办事就行,不要大办,大办是对你嫂子母女三人的折磨。”
办完爸爸的后事,收拾他遗物的时候,我在床底下找到了一捆山上采摘的毒草药。问了之后才知道,那是爸爸多次请求舅舅后,舅舅帮忙采摘的。舅舅说:“姐夫跟我说,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就自己了结,他不想拖累你们。”
父亲就这样离开了,带着很多的遗憾。父亲说:“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就回老家养鸽子,等你们回家吃。”父亲说:“等你大学毕业了,带我去北京,我要去看天安门,我要坐火车去,坐飞机回来。”父亲还说:“你要是谈了男朋友,带回家给我看看,我帮你把关,你离得远,我怕你选错人,给人欺负。”
父亲离去的时候,我大学的学业还剩八个月。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埋怨上天不公:为何不能给我父亲多两年的时间,多两年我就可以带他实现愿望了。
父亲就这样离去了,留给我无穷的思念。以前我总以为:对一个人的思念,哪怕是刻骨铭心的,随着岁月的流逝,总会慢慢淡去。
但是父亲离开已经快二十年了,我对父亲的思念不仅没有随岁月流逝,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有了家庭,有了儿子,过着努力而又平凡的生活。
我很忙,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家庭、忙着辅导孩子们学习。但是不管多忙,每隔几天,我总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他小时候带我去摘野果;想起他看到我在学校罚站,冲到学校教育我;想起他大冬天的,开着摩托车带我去摘桔子。我还常梦见我的父亲,梦见他站在我的身旁,微笑着看着我,我伸出手想拥抱他,他却突然飘远了,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哭着想追过去,却发现怎么也无法迈开腿。
我想念我的父亲,尤其是在过年团圆的日子。每一年过年前,我都会在城市卖中山装的男装店里驻足,我仔细的研究每件衣服的款式、面料和做工,想象着父亲穿上时帅气慈祥的样子。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老板带着生意将要达成的欣喜笑容走向我,站在我的面前,开口问道:“美女看上了那一套啊,我给你优惠点。”
我突然惊醒,望着老板,落荒而逃。
真的很希望父亲还在,过年的时候,我给他做很多好吃的,我给他买好几套衣服,我陪他看春晚,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剔骨般的痛很难跟外人分享。我把对父亲的思念深深的藏在了心底,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慢慢的回味,慢慢的品尝,期待在梦中跟父亲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