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城外,硝烟弥漫,遍地死尸,残肢遗骸处处可见,宛如人间地狱,血流成河,哀嚎声好似盖过了漫天乌鸦的盘旋,黄昏渐渐来临,黑暗笼罩大地。
匈奴人终于占领了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城墙,城内空空如也,早已是物是人非。
北面城墙外,一股黑影笼罩着这片小小天地,冉闵单膝跪地,手中空无一物,早已精疲力尽。
他身前,一袭白袍晃眼的年轻男子,轻轻将手中长枪倾斜,淡然的挡在他的面前。
半空中,头生双角的古怪妖魔面目狰狞,口吐黑炎,怪声大笑。
白祺微微皱眉,问道:“你何时招惹了这般妖魔,看样子是要活吞了你一般。本便知道你有些不凡,却不知道,竟如此不可思议,看来你身上的秘密,着实让我好奇。”
冉闵艰难的抬起头颅,喘息道:“白将军莫要在取笑在下了,如今之际,且先冲出一条血路,让大将军先行突围,给我五千兵马,我来殿后便是。”
他强行的撑起已经僵硬的身子,眼神却异常坚定,双手摸血肉模糊,不自发的微微颤抖。
白祺摇了摇头,拦住他道:“你已经尽力了,能够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冉闵抓住他修长的手掌,眼眶内布满血丝,喘息道:“白将军,给我五千重甲,只要你和大将军还活着,我们便还没有输!区区一条贱命,何足挂齿,让我在冲锋一次吧。”
说话间,空中黑风暴起,那可怕妖魔俯冲而下,气势汹汹!
白祺推开冉闵,手中长枪晃动,双脚轻跺城墙,直直刺了过去!
城内,仅存的两万霸王龙骑军整装待发,最前方,一身银甲的大将军缓缓翻身上马,抽出腰间长剑,口中轻喝道:“杀!”
本来已经冲进城内的无数匈奴人,好似落荒而逃一般,被这股白色洪流,一冲而散,死伤无数!
匈奴王帐内,本来已经喝上了庆功酒的九王爷砸碎了手中的青瓷杯,不可置信的跑出账外,看着那横冲直撞的白色洪流,目瞪口呆。
北面城墙上空,那古怪妖魔竟被一把长枪拦住了去路,微微处于下风。
它口中轰鸣,暗骂道:“汝是人界的炼体士,竟能与本尊一战!”
白祺凌空而立,枪尖直取它的头颅,淡然道:“在下虽戎马半生,却在七岁之时,遇到一名来自真武山的兵家修士,本想带我一同上山修行,我却意不在此,所幸便收我为不记名的弟子,传我一门炼体枪术,十八年来,从未有所松懈,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用到的一天,不曾想遇上了你这妖魔。”
他浑身气势愈发雄厚,好似一座巍峨大山,看不清真实,手中长枪变化莫测,或刺或扫,带有万钧之力。
那名为太阴的妖兽心中叫苦不已,一身妖气只能发挥至本体的十分之一,本便是阴神降临,更何况还为稳固神魂,便遇上了这纯粹武夫,天时地利均不在自己这一方,看来,只有用自己的本命神通了。
又挨了几道枪刺后,它倒飞数里,拉开距离后,开始张开巨口,吞噬天地灵气。
虽说这家伙不过是人界的中五境武夫,那一身气势却颇为不俗,若真的突破了五境之上,达到了通天境后,怕不是即便自己本体降临,也难逃一死。
白祺双目精光一闪,重踏虚空,化为一道残影,长枪上覆有红色火光,空中摩擦声,爆炸起伏。
就在这时,天空中,四名黑袍人临空而现,好似组成了一个古怪阵法,困住了冲天的白祺。
其中一名黑袍人目光不善,冷声道:“蠢货,拦我太阴宗的好事,定然你不得好死!”
白祺冷静下来,不管自己如何冲撞,便像是鬼打墙一般,无法破除这无形的障碍。
远处气势愈发恐怖,那妖魔已有千丈之巨,妖气滔天。
下方冉闵看的干着急,却发现一把好似灵气涣散的长剑,悠悠的浮在自己身前,哀声悲鸣。
他深呼一口气,重重的握住了这把曾经属于自己的佩剑!
百里外,白胤显化而出,看向前方,轻笑点头。
只见一束剑光破开天地,直取那妖魔项上人头而去!
白祺见他们突然阵型大乱,便找看准时机,用尽全力,一个横扫,将一个看似最弱的黑袍人,打下云端。
随后他枪出如龙,接连刺伤两名黑袍人,只剩下最先开始嘲讽自己的那个人后,便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他眼神瞟向最前方,那里,咆哮声中好似参杂着惊恐,那股冲天妖气开始涣散。
黑袍人暗骂一声,想要逃走,却被白祺死死盯住,挣脱不开,只能怪叫一声,化为一片数十丈的古怪黑雾,最后,挨了一道穿胸长枪后,负伤而逃。
白祺收起长枪,便回到城墙上,看着冉闵及剑于胸前的古怪姿势,皱眉问道:“这是?”
冉闵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好似有些迷茫,迷茫道:“好似脑海中灵机一动,不知为何,便这般做了,真是奇怪。”
半空中,先是一个巨大的头颅砸向战场,随后,千丈身体缓缓化为灰烬,消失殆尽。
战场下方,匈奴大军落荒而逃,数十万人,被两万霸王龙骑军,冲的支离破散,连指挥的几名万人长,皆都被斩杀于阵前。
大将军浑身血迹,默默的看着好似一线潮的逃窜,神色疲惫。
身后只剩下万人不到的龙骑军全部还刀入鞘,默然无声。
这场大战,虽然惨胜,却没有赢家,从此以后,“王”字旗军,便于日月朝再无瓜葛,即便封土裂国,也不耻于伍。
白祺拍了拍冉闵的肩膀,如负重脱道:“走吧,随我一同去见义父。”
天长城,后宫凤銮殿内,杨太后砸碎了手中的茶杯,虚弱的躺在凤椅上,双眼闭上,好似没了一丝力气。
那名老宦官默默无声,轻轻的收拾一地残渣,口中不急不缓道:“主子,既然大将军还活着,又打赢了这场本便输定了的局势,便就该赏赐一二。”
杨太后颤抖着双手,捂着脸,缓缓抚下,疲惫道:“陈貂寺,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既然王巢赢了,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哀家累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宦官缓缓起身,将碎屑用手帕包好,交给了一个小宫女,打发他们离去后,轻声道:“主子,莫不是怕王巢要反?”
杨太后咬牙切齿,暗骂道:“老家伙手握重兵,若是里应外合,哀家是绝不可能斗得过他的,先皇在世时,便是想要他一同殉葬,也可安心让我日月朝后顾无忧,可是,最终也没能忍心这般做,这才有了如今的烂摊子,那八个王爷又虎视眈眈,帝儿还是太年幼了,终究是镇不住他们的。”
老宦官轻轻走近,抓住她颤抖不停的手,安抚道:“主子也莫要忧愁,不管发生了什么,老奴也定会护住主子的性命,况且,在老奴看来,这日月王朝的江山,那皇位之上,只要还是姓赵的坐,便不算是输,主子也不必太过于愧疚,若不是主子一人力挽狂澜,恐怕如今的天长城,早已是血流成河了,即便是陛下,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杨太后重重的握紧他粗糙的手掌,呼吸加重道:“如果,如果他不顾先皇恩情,挥师南上,我朝内外,何人能挡得住他?”
老宦官脸色阴晴不定,好似有些捉摸不定,半晌后,摇了摇头,木然无语。
杨太后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重新摊在了椅子上,双目看着雕刻着龙凤的房梁,口中呢喃,不知道在诉说着什么。
而此时,在天长城的庆王府上,六个王爷齐聚一堂,均都是面色暗沉,一言不发。
首位上,庆王爷桌前,摆放着一个小巧的紫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枚虎符。
他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来回渡步,面色犹豫不决。
随后,好似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回过身,挥袖道:“诸位兄弟,先发制人,绝不做砧板上的鱼肉,不能再等了,召集朝廷禁军,逼宫!”
“是时候,换本王来做皇位了!”
而在一处陋巷中,一袭雪白狐裘的秋王爷,被四个人拦住了去路,他默然无语,漏出了腰间悬挂的长剑。
其中,一名壮硕的汉子狞笑道:“莫要怪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怪,就怪自己命太短了,碰上了我门西山四鬼。”
手持长剑的少女,可惜道:“长得这么俊,若不是非死不可,可真不舍得呢。”
单手把玩着一个小圆镜子的少年啐了她一声,捂嘴笑道:“莫要与我抢人,杀他之前,我要好好把玩一番,不能浪费了这般出彩的皮囊。”
只有那怀抱木剑的游侠漫不经心,斜靠泥墙,摇头不语。
管你什么皇亲国戚,被西山四鬼盯上了,便就是黄泉路上要走一遭了。
他吐掉了嘴里的草根,含糊道:“若是想死的痛快点,便应一声,我的剑很快,你不会受太多痛苦。”
秋王一双桃花眼眸升起万般华彩,他轻声笑了笑,手指悄悄摩擦剑柄,摇了摇头。
屋檐下,雨珠缓缓滑落,滴在青石砖上,溅落开来。
四道身影瞬间消失,好似天罗地网,寒气侵袭!
皇宫南门外,一个轿子缓缓停下,几名侍卫走向前去,帘子内,钱王露出真容,吩咐道:“让道,开门。”
随后,他手中晃了晃一枚金牌,所有人立即退在两旁,开门放行。
后宫内,十一公主赵月惜依依不舍,目光留恋的看着凤銮殿的大门,一旁披着白色雪裘的华妃温柔的抚着她的长发,哄道:“我们只是出去游玩几日,便会回来,太后最近闭门不见任何人,我们便不要再去触她眉头了,华姨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赵月惜小声抽泣,揉了揉鼻子,轻声“嗯”了句后,便任由华妃牵着小手,缓缓步入轿内,花帘微动,小公主半张小脸依旧依依不舍。
华妃轻轻揉着她的小手,笑道:“傻孩子。”
小公主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华姨,我们是去见八哥么?”
华妃脸上笑意盈盈,捏了捏她的小脸,调笑道:“怎么啦,我家小十一想小秋了?”
小公子脸色绯红,钻在华妃怀里,娇羞不依。
华妃抬起头,缓缓打开帘子,看向宫外景色,神情有些担忧。
凤銮殿内,换成一袭紫色凤服的杨太后,气势逼人,她走到窗前,冷笑道:“仅凭一些皇宫禁军便想逼宫,看来,是时候让他们清醒的面对现实了。”
老宦官在角落里缓缓点燃油灯,双手平稳,低头道:“主子想如何做?”
杨太后在阴影中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城外驻扎兵营的李元帅已秘密到了宫中,这场平叛,来的快,去的更快,解决了内患,便要和老家伙,来搬一搬手腕了,哀家倒要看看,王巢如何能做到,违背本心,踏足关内的,这叛军的名声,可是要跟一辈子的。”
老宦官摇头道:“成王败寇,天下人,只会听一个王的话,若是大将军当真能挥师南上,恐怕,无一人能敌。”
杨太后猛的回头,扳断了手中的玉饰,咬牙切齿道:“哀家等着他来,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面对我的!”
老宦官快步上前,双眼精光内敛,沉声道:“主子,陛下当年吩咐,王巢此生,绝不可在踏入关内一步,也绝不可见主子一面,不然,老奴会请一人出山相助,将王巢斩杀于城外郊野,定不会让他入皇宫。”
杨太后面上闪过一片阴影,闭眼揾怒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呢?”
老宦官犹不死心,低眉道:“王巢一生不娶,只因为当年......”
杨太后大声斥骂:“闭嘴!”
“你好大的狗胆!这个秘密给我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永远,永远不要再提!”
天长城上空,好似浮上了一片阴影,太阳隐去面貌,乌云密布,好似一场大雨,将要降临。
皇宫内,一处除了皇帝之外,无人可知的不可知之地中,名为“钦天监”的地方,一个圆形的祭坛上,到处刻画着鸟虫鱼文,正中间有一块巨大通天石柱,上面挂有三幅神仙图,一个青铜鼎内,三支巨大香烛未曾点燃,此时却无故自燃,余香袅袅,四散而开。
一个身穿紫色玄衣的道门高人凭空而现,手挽拂尘,他掐指一算,眉头紧皱。
随后,他抬头看天,叹息道:“要变天了。”
关外,葫芦城内,将军府中,王巢换了一身黑色素衣,却难掩脸色疲惫,他身前坐着三个人,
霸王龙骑军统帅白祺。
青云城参谋冉闵
军师孟浩然
曾经的八个人,何等的风光无限,如今,人走茶凉,只剩下如今的四个人,相顾无言。
王巢看着自己下方的三个人,唏嘘不已,平日里,嗓门最大,最喜欢热闹的黄虎,死了,再也没有人,吵着闹着要喝酒吃肉,花天酒地。
清静了,却又好生无趣。
他眼角满是皱纹,抿了抿杯中苦茶,轻声道:“三十万大军,守住边境三十余年,一生征战,最后死无居所,换来一个叛军的名头,值么?”
白祺抱拳道:“义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千万百姓守住关外,不让一兵一卒跨过这里,三十年免受匈奴人祸害之难,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如今朝廷弃我们不顾,放任我们死活,恨不得让我们与匈奴人同归于尽,便少了两大忧患,这般做法,属实令人心寒,如此来说,我们到成了于匈奴人一般无二了,都是祸害。”
孟浩然身上有伤,只能埋头喝茶,他苦闷道:“其实,我不怪九灵,明知是死,为了自己活下去,也不算为耻,况且,为这等朝廷守关,无甚意思。”
冉闵拍桌而起,目光澄然道:“朝廷不仁不义,弃千万将士不顾,任由匈奴大军聚集,却连一人一粮都不支援,如此行事,便莫怪我等揭竿而起,举忠义之旗,号召天下义士,在下到下看看,这个世道,是不是当真那般让人失望,连这等朝廷,也能苟延残喘,任由他八王霍乱,却让一个弱冠皇帝坐在风雨摇摆的皇位之上,皇后垂帘听政,一个女子,掌握实权,文武百官皆都忍气吞声,毫无怨言,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想为民立命,开太平盛世!”
“所以,挥师南下,刻不容缓,先平内患,在除外忧!”
王巢沉吟片刻,疲惫的点头道:“本王命不久矣,临死之际,便在想再看一眼天长城头,大半辈子都未曾踏足关内,不曾想,这次回头,却是另一般风景,委实有些难以释怀,但胸中也有许多不干,想去皇宫大殿之上,问一问这些人,何故如此?”
“我王巢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关内万千百姓,唯独对不起,陪伴我三十年之久的众将帅。”
“那就让本王,带尔等走一回,中原大地!”
三人站起,一同抱拳道:“愿听大将军吩咐,万死不辞!”
王巢罢了罢手,缓缓走出庭院,无人之际,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早已泛黄的刺绣手帕,低声喃喃:“莫怪我,莫怪我......”
百里外,一处无名山头上,白胤负手而立,眼含星辰,自语道:“王侯将相帝王梦,醒又如何,不醒又如何,终究百年后,成了一堆黄土,痴儿,便看你历经这一切后,该做出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