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中国建成第一条铁路,从此镖局走向没落。
荆棘漫地之中左手一抱拳,趟子手气沉丹田在无人处大吼一声,本镖局路过宝地,天下习武之人同师同源,求各位好汉借路。如若撤不下再在原地各自亮亮青子,走镖打劫都是长久营生,礼让三分便是道义。
第一分于理,先嗅了人家蜜再划了人家车,说不过去,便要好声好气主动准备了赔钱送去。
第二分于情,出言不逊那是你年纪小,我这个岁数劝你,凡是人都有好的时候儿有背的时候儿,无礼最后伤的是自己。
第三分讲的是规矩,在北京茬架就要是北京的规矩,你们把我们放倒了我们照样赔钱,不灵了我仍旧尽最大努力凑足。
这三分也使得晃晃悠悠,先赔上了两千再挨了一巴掌,大冬天自行车对上了法拉利,老实兄弟好心办了坏事,不懂也就罢了,还划了个底儿透。
老六那一根轴被一群生瓜蛋子对着脸吐烟圈儿。说轻佻那是轻的,对他们来说能给出眼前这位其貌不扬连末路英雄都算不上的老头儿最大关注就是轻蔑了。
昔日旧友也没能好到哪儿去,许久不见能顾及到面儿上已是不易。
更何况他还有最难过的一关,自己的,那颗随时都可能停跳的心脏。
这场景好似镖师先放下大刀跟对方说一通黑道切口,那边讥笑一声摇着纸扇,从袖筒里拿出一支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不好使的不只是大刀,还有那一套逢人礼让的江湖做派。
红色法拉利发动机美妙的轰鸣声和小飞桀骜不驯的白毛好像都是说:您这家当,都过时啦!
老六对着空无一人的颐和园大冰湖,或许有一瞬在思考,我是不是在胡同儿里逗鸟儿吹牛的时间太长了,为什么走在这汽车满地跑飞机漫天飞的地方,觉得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北京城了呢?
宣武区都变成了合西城,十八岁的往事在拆拆建建的北京里早已经被人掩埋在了尘土里。
影片里有一条非常小的支线,在老六第一次去找小飞时在路边偶遇一个建工学院的女学生,他当时的心态估计和现在我们在微博上转发锦鲤一样,在大事之前求个心理安慰,而在影片最后一搏的前夕,他收到了女孩寄来的两百元,他带上眼镜,点了一支烟,展开女孩的信,烟雾袅袅信上的字可能看不清,但却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是有人知恩图报,有人和他一样。
老六开始可能根本没弄明白划了一辆豪车和丢了一封信之间有多大区别,可能都和那两百块钱是同等分量,事情发生了便要理顺了解决,一个煎饼摊子占了道和城管抽灯罩儿一嘴巴这是两码事,要一桩桩的码。
他走不快了,还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是脑子仍然清醒。
北京城里有人要养家糊口,有人腰缠万贯,有人在医院躺着,有人在路边唱歌。大清早的晨雾还未散去,他就擦好了那柄许久没动的刀,端出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风衣,身前身后事都料理妥当,便赶赴那场荣耀之战。
容我多一句嘴,问下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您可能已经从他那苍老的面容和对方强大的势力里猜出了故事的结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无疑是去以卵击石,他的儿子被人打成了脑震荡,若是社会新闻,您多半内心惋惜,最多劝一嘴,然后这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是坐在影院里,看到那只鸵鸟和老六一起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狂奔,做梦可能都不会这么现实魔幻主义,您心里是否已经和老六一样,觉得那场茬架就算生死未卜,也要信守承诺奋力一搏。
出了影院便实现不了的东西,便是失传已久的传奇。
导演和说书人一样,扇子合着白纸黑墨,先塑造将近两个小时的细节针脚,话匣子眼里此时雨天孩童跑过时溅起的雨水,能让她想起曾经老六经历过的惊涛骇浪,大家一路啧啧称快,又感叹着现在这世道去西天问我佛,佛也会说我也没辙。
我们和佛没辙都没关系,老六已经到湖面上了。
他大吼一声,青紫的嘴唇里呼出了白气,冰面儿上划痕一道一道,映着他残破的身影,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看着他从刀鞘里抽出大刀,扛在肩上向前走来,他已满头大汗,步履蹒跚,身上的零件开始松动。
旧时老友此时到来,恍惚间脑中的时间概念开始扭曲,面前这是四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前的六爷,本不是说好去见癌症里奄奄一息的老人,此时却冷不丁的看见了他们自己的曾经。
曾经四九城内一呼百应的顽主,为了兄弟进惯了局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一套规矩扔在了赚钱生活之后,北京城里警察严了,交通便了,再也容不下他们这群时代的混混,他们散落在四处,身上却都梗着一股劲儿。
心中的苍凉与情感一拥而上,瞬间和您一起踏进了老六的阵营。
他举起了刀,一步一步踩着波涛汹涌的浪花,狂风卷起了他陈旧的衣服,汗水是雷雨拍打在他坚毅的脸庞。
每个人内心此时的嘶吼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它冲向喉咙却又如此无声,明明倾土喷薄而出,不知为何却化成了泪水。
哭什么呢?明明老炮儿挣扎着寻回了规矩,硬是让信的主人大冷的天来这大冰湖跟他茬架,身后的人为他撑住了场子,人人手里握着曾经拼命用的家伙,下一秒好像就要胜利了。
因为这从头至尾都不是一场对等的决斗,老六坚持的,在势力强大的人眼里只不过是不合时宜的尴尬和苍凉。
但他奔向此书最后一页,倒在沧海中央,有人觉得他笑了,是在感叹还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体会到这种道义的执着,还是完成了后人再也寻不到的一份信仰。
我当时所在的影院,最后一场戏结束之后,全场响起了掌声。
有点可笑和可惜。
导演不再是说书人了,不必亲临此地为观众讲述这个故事,我们看到的是拷贝无数的电子产品。可惜的是他也看不到有多少人被这个故事勾起了日常生活里早被搁在角落的传统侠义,它被老六在最终一战里从柜子里明明白白的拿出来,穿上,带上,再奔赴所有人都期望的正义。
我们目送镖师送完了最后一趟镖,洗洗脸准备回家了。他在夕阳底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您一眼。
谢幕了。冯小刚作为曾经真正的大院子弟,走出片场继续去做他的导演。
只有老六留在了书里。
此刻我们都是小飞一样的孩子,合上手里的武侠小说,心里说着,就算世道是如此,也请你,永远不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