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屋是孤单的。
老屋至今还留在那个小山村里,就像一个老人,那么衰老,静寂,没落,却坚守,沉默。
曾无数次地,它潜入我的梦境,醒来虽无限惆怅却心存感激——时隔多年,一些记忆在岁月里变得模糊的时候,一个梦却还原了一切!有时会无法原谅自己记忆的浅薄,就明白了其实一些东西是生长在灵魂深处的,只是时间越久越不敢触及罢了。
老屋是宽容的,它任由一个家庭的荣衰,起落,争端,也见证过一群孩子的成长,爱恨。父母一生的归宿,孩子们的家园,三十八年的相依,终因父母的相继离世而被闲置。
就像冯骥才在《信箱》里写到:一连几个月等不到邮递员的召唤,朋友们的命运都会碰到什么?这才懂得,心不相连人极远,它空在那里,似乎比我还空。我的老屋是否也会这么担忧着我们兄妹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变故让它空在那里,只有寂寞相伴。想必它又懂得,虽然我们离得遥远,心却牢牢地系在了那里。
幸有大姐栽的石榴树,五姐种的月季,柒柒撒下的乌金龙种子,伴着满院荒草,随四季枯荣,年年如此,才不会让老屋那么萧索。
无限想念老家,除了那里曾承载着亲情,包容过快乐,痛苦,还有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是一枚小图钉,也是一段往事,一番心情。
我长大时因老屋太老,及不得邻人们新盖的瓦房,就想着把房子弄得尽量好看些。那个村子是那么的干旱,就颇费心思地在院子里栽下竹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啊,年少的情趣牵着无限的清新雅致。大朵大朵的牵牛花连同枝叶被辫成门庭,浓郁地生长在老屋门口,让屋内一片清凉。三百多平米的小院被砌成小块的园地,分别种着时令的菜蔬,空地里挤满了各种鲜花,三面围墙每年会爬满丝瓜,扁豆角,郁郁葱葱,不留缝隙。即便是到了冬天,整个院子也会因一大片竹子而充满灵气。一个女孩的虚荣,情调,都种在土里,每年都会随着东风悄悄的绽放着。
门前的那棵小枣树在记忆里发芽,开花,结果,一遍又一遍回忆,心都想的生疼。回想五月里榴花灿烂的时节,米粒样的枣花飘香,清幽,淡雅,“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风过了,一阵一阵,清香馥郁,引得蜂蝶儿歌舞不息。喜欢把地清扫的干净,抄了小凳坐在树下,读书,休息,和邻人闲聊,掩映着无限的归属感。
又如何描述,那庭院的陈旧,黄草苫顶的老屋,泛黄的墙壁,古拙的门窗,还有那个搁置在院子里多年的大水缸。父亲和老友那一桌咸菜,辣椒,老白干,那高一声低一声的说笑,人散了,只有父亲一人醉醺醺,摇摇地进了那西屋。父亲讲的故事感染过每一个孩子的童年,包括邻家的孩子。至今,仍不忘,那些个关于丹青,终南山的油纸伞,七七四十九天的劫数的故事。父亲的漫长生动的《牡丹劫》,《终南山》啊,犹在耳畔。
多年过去了,那片竹子早就销声匿迹。小枣树也被谁砍去,连根都不曾留下。院子里曾被丝瓜,扁米豆缠绕的围墙已成断壁残垣,老院子荒草长了一层又一层,屋顶塌了一块又一块,何首乌一定看出了满屋孤寂,它悄悄地爬进去,在屋梁上绕了又绕,门西的月季,石榴树似村头的孤儿,长得邋遢,无序,倒是墙角的乌金龙以蓬勃的姿势随花开花落,一年一季。邻居家的顽童闯入过,狗儿猫儿造访过,花被采过,果被摘过,我却以充满感激的心远远望着,就是一群小生命的无意打扰,也会给老屋片刻的生气啊。
当年离开老家的无奈随着岁月远去,而老屋,却是被我们永远地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