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一把木版年画上行走的刻刀(组诗)
文/张恒元@时光是一把木版年画上行走的刻刀
小镇的天空一定是雨后初晴的若非,年画如何能染上彩虹的套色?
心灵的底板一定是善恶分明的
不然,木头如何能印出世间所有美好?
在朱仙镇,说“买”要被人耻笑
年画得用“请”。请门神,请灶爷
请天地神祇降临,看花灯挑亮五谷丰登
看人们从流年的另一端一夜凯旋
把一个人的谦卑从傲骨中叫醒
一张年画就足够。它的薄,轻,软
瞬间荡漾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和甘泉
我向古老的民间手艺低头,向一张纸和纸上的故事低头
年画不是一张薄薄的纸
摸一摸,宣纸土纸有一千年厚重
闻一闻,陈年墨香能从岁月深处穿透衷肠
直抵最中国最朴素的风俗和信仰
把唐的饱满、宋的神韵、明的奇骨刻进木头
把小镇的风雨和汴京的烟云渗进木头
让矿植物以草青、槐黄、木红、铜绿、葵紫的形式还魂
重新长出阴粗阳细的线条和肌肉
刻刀施了魔法,让僵硬的木板起舞
阴刻中有大海涛声,阳刻上有高山雄峰
敬德和秦琼也不再是怀抱鞭锏的武夫
斑驳油亮的雕板,人与神共赴一场精神盛宴
在这里,时光是一群无人看管的顽皮孩童
可以在幽径曲折的小巷随意穿越和跳跃
时光也是一把木版年画上行走的刻刀
雕版的艺人,在自己脸上刻出了风霜和花朵
@汴绣细腻的针脚,是开封最标准的韵脚和注释
有多少种丝线,就有多少根管弦只用眼光的手掌去抚摸,就可以弹拨高山流水的曲调
花鸟虫鱼是活的,飞禽走兽是活的
它们和绣女颤动的睫毛一样,会吐露动听的语言
有多少种针法,就有多少种风情
单面绣出的是策马逐鹿天下归心的中原
双面绣出的是登高望远中流击水的山川
异色绣,它的奇异瑰丽是魔术藏起的秘密
纤纤十指灌满春风,让十里汴河水暖柳青
市井,桥畔,街巷,阡陌,从北宋整体搬迁至此时此刻
文绣院也搬来,三百绣女和无数民间绣户也来
我不要你们的赐福,我只要读懂艺术的敏感和知觉
你们五姐妹都美,都有撩人心弦的绝技
苏绣猫咪,湘绣狮虎,蜀绣游鱼,粤绣鸟禽
可是汴绣啊,只有你的人物最传神
只一眼,一根如发针就刺中了欢喜心
几十种针法,是针尖上跳舞的魔法
细密精致的汴绣,是一阙古城歌咏的词牌
如若清明上河的繁华是东京汴梁的不朽长卷
那汴绣细腻的针脚,就是开封最标准的韵脚和注释
@在开封,我是汴河里一条极简主义的鱼
是啊,谁的心中没有一个自己的大宋?若有前世,或来生,我想做宋朝人
头束逍遥巾,身着白襦裙,外罩对襟襕衫
一身短打扮,松开了勒紧的放浪和自由
一碟花生米,半碗红薯泥
有没有酒,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一方牙黄桌,一架皂色琴,一棵不老松
松下几粒熟透的松果,几枝疏离的青竹
繁华也可以不浮不躁,富裕也可以如此低调
大相国寺的木鱼声、诵经声是安静的
街上行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是安静的
就连河中的摇橹声、酒肆的叫卖声也是安静的
在夜里,开封也是醒着的。似乎
它活得不那么用力,不需要停下来休息
没人去捡宋都御街和河中星星点点的碎银子
连尖锐的思考也和均匀的呼吸一样,缓慢下来
此刻,没有什么可以抵消遗忘的力量
功名利禄忘了。俗世纷扰忘了。美食美酒忘了
所有受过的苦难、伤害和不公,都忘了
我只向地上的影子折腰
在开封,我是汴河里一条极简主义的鱼
我没有敌意,用不着身穿铠甲
我只用薄薄的鳞片告诉世界
人活着,总得有一层脆弱但不可剥离的闪光的东西
2017.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