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是高三从北京被打回原籍的,尽管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说一口的北京话,但是有一点——他没有北京户口。所以,只能回老家参加高考。
王浩也不住校,他奶奶就住在城郊一栋小洋房里。我们去过他奶奶的家,特别大,院子里种满了月季,墙上爬着蔷薇,印象最深刻的是葡萄架下有一缸锦鲤,里面长着翠绿的荷叶和殷红的莲花。王浩不像其他中规中矩的高中生一样骑自行车或是电动自行车,他骑一辆摩托车。你可以想象一下,王浩戴着墨镜,穿着只系了几个扣子的衬衫如风一般飞驰而过的情景,是有多拉风啊!
王浩的座位就在我的后面,我每天都会顺手从他的桌子上拿纸巾擤鼻涕,这小子连纸巾都要买带着香味的高档货。当然,除了纸巾,我还经常吃他买的零食,看他买的杂志。作为回报,我会在老师上课叫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把熟睡的他叫醒并且迅速地把答案写给他。
我们混熟了之后,他就开始吹牛,说自己在北京时学习多牛逼,从来就没有出过班里前三名。可是第一次月考后,他就被我们无敌的全国新课标卷扇了个响亮的耳光。在北京从没有出过班里前三名的王浩居然只考了我们班里第三十二名,而且语文满分一百五的卷子他连一百都没有拿到。面对如此打脸的行为,王浩只能用北京卷和全国卷题型不一样来解释,我们一笑而过。
王浩高三那一年是我们班的颜值担当,有无数个外貌协会的女生给他写情书,有直接了当表白的,也有含蓄委婉表达爱慕之意的,前者连一张印花信纸都写不满,后者确是洋洋洒洒几大张也不能诉尽相思之苦。当然,如果以我们男生的眼光来看这小子不过就是中人之姿,除了他一身的腱子肉值得我们羡慕嫉妒恨以外,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对女生是爱答不理的态度。
面对铺天盖地的情书,王浩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王浩和我们男生在一起时无话不谈,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侃完天再侃地,然后在侃自己,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唯独对待女生,他有一种近乎是盛气凌人的高傲。他从来不对女生说话,我们在讨论班里哪个女生发育得最好长得最漂亮的时候他总会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我们甚至曾经猜想过这小子的性取向是不是不正常,又或者他有病……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性取向和我们一样正常,当然他也没有病。他只是比我们更早地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更早地体会到隐藏在爱情背后的情欲的丑陋。所以,当我们对女生充满好奇和想象时,他是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原来王浩曾经在北京交往过一个富二代女朋友而且是那女的追的他。少不经事的王浩面对那女的近乎勾引般的追求自然无力抵制,于是他就毫无悬念地沦陷了。那女的和他上了床之后就去美国留学了,很快就又交了个美国男友。王浩曾给那女的打过越洋电话,结果是双方都用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骂了对方半个小时,王浩骂那女的水性杨花真他妈的不要脸,那女的也是一口京片子骂道,你他妈的才给脸不要脸的,姐姐我给你个小处男免费开个苞你他妈的还没完是吧……一气之下,王浩把手机摔在了地上。自从王浩和那个女的漂洋过海来骂架后,他就失去了对所有女生的兴趣。
高考结束后,我们疯了五六天,压马路,唱歌,喝酒,抽烟……我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裤,提拉着人字拖大摇大摆地混迹在县城脏乱差的小路上。一水儿的花衬衫,一水儿的的大花裤衩,一水儿的黑墨镜,我们就像一群小痞子一样整日无所事事,放浪游荡。
后来,王浩就消失了,我们一致认为他回北京了,纷纷抱怨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临走也不请我们兄弟一顿饭。后来,我们通过做护士长的一个哥们儿的老妈才知道王浩这小子没有回北京,他还在我们县城,应该还是住在奶奶家,他之所以不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是因为这小子动了个小手术——割包皮,不方便出来。
于是我们兄弟几个笑嘻嘻地商量怎么玩一玩这个对自己命根子都能下毒手的骚年,最终我们一致决定去他奶奶家看望一下我们这个练了“葵花宝典”的哥们儿。
那天,我们去超市买了个大西瓜,又装模作样地提了一箱纯牛奶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王浩奶奶家。按了门铃,奶奶开了门我们一本正经地问了奶奶好,说了一些客套话,就径直奔向王浩的房间。当我们神一般地出现在王浩面前的时候,他一脸的不知所措。我们却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只见他披着一件灰色的浴袍,双腿不自然的叉开站着。
我说,哥们儿啊,江湖传闻你练了“葵花宝典”了,我们兄弟几个绝对不信你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来吧,哥哥们给你验明正身,还你清白。
说罢,我们几个就扑了上去,要扯开他的浴袍一探究竟,他当然要反抗。尽管王浩一身的腱子肉,无奈我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没扒了他,就只是拉开他浴袍的下摆看到他缠着白色纱布的下体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王浩躺在床上依旧用他那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骂到,真他妈是一群饥渴的流氓,连自家弟兄也不放过。我真他妈的是交友不慎啊!
我们继续哈哈大笑,说,我们就是一群流氓,你能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们就住在了王浩奶奶家,不停地开王浩的玩笑,估计这小子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们!
很快,高考成绩就出来了。我们几个有踩了狗屎运超常发挥去了浙江的,也有发挥失常去念专科的,我和王浩则选择了复读。我们没有在原学校复读,而是去了一所附近相当有名的高中,据说每年有十来个考上了清华北大。我们当然没有上北大清华的宏伟志向,我们就想着上个不错的985,211就可以了。
复读一年,我没有什么压力,因为我的底子好。王浩就不行了,他还是不能适应新课标全国卷,更不适应这种工厂式的教育方式。
曾经面对铺天盖地情书的王浩如今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试卷,曾经一辆摩托车走天涯的王浩如今却被封闭在一个小小的高中校园,曾经在北京作为优秀学生的王浩如今却是复读班里的倒数几名……
更重要的是,曾经对女生高冷的王浩如今却谈起了女朋友,而且是在距离高考不到四个月的关键时期。
王浩的女友是我们班的,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仿佛突然有一天我就看见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然后我又看到他们两个在食堂你一口我一口的互相喂饭,看到下了晚自习后他们两个人在树下拥抱亲吻……
那一年的高考结果可想而知,我去了本省的一所重点院校,而王浩却只能背井离乡远走海南岛。
王浩说,这是他爸爸安排的。因为以他的高考成绩很难上本科,他只能去海南岛这样的穷乡僻壤上个本三。多年后,王浩才知道他爸的另一番良苦用心和深谋远虑。原来,王浩爸爸的老战友多年前从北京调到了海南岛,而且海南岛作为一个还未开发的经济特区是相当有前途的。王浩就这样在爸爸战友的安排下成了海南岛上第一批的开拓者,拿到了海南岛的第一桶金,在国家政策福利下成为了当地先富起来的那批人。
我们当年的兄弟几个每逢过年都会在县城的酒店里聚一聚,王浩离得远很少参加。我们只能时不时地从朋友圈里看到在沙滩上悠闲地晒太阳的王浩,还有他身后的那片蔚蓝的大海和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