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值七月,酷暑。C市一辆22路公交由于人太多(公交没有超载的说法),空调不堪重负,已罢工。乘客们热得汗流浃背,还得皮肤贴着皮肤,蜷缩在充满汗臭味的狭小空间里。大多是朝九晚十的上班族和工地搬砖的民工兄弟,他们是祖国现代化的基石,在各自岗位上默默地付出自己的汗水。车上还有一些晨运的老人和上学的学生。
橘大妈是人民广场上领舞的主儿,匀称的肥胖身材,典型的西兰花烫头、穿着一件橘黄色的雪纺衫。因为早上的鸡蛋最新鲜,今儿拖着小拖车买了一车鸡蛋,够吃到下个月,心里美滋滋的。回程的时候搭上22号公交,站在一个大腹便便并没有怀孕的少妇身旁。少妇看看窗外,收起了手机,眼看就要下车。橘大妈提前腾出一点空间来,好让少妇下车,眼睛盯着那个座位,冒着光儿。
果不其然,公车到站开始刹车,少妇起身下车。这时候车子刹得有点急儿,乘客们身子纷纷往前倾,橘大妈扶着拖车,勉强站稳,这时候她身边一个小伙,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愣是把大妈推出半个身位,大妈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同一时间,小伙身手敏捷,用手抓住了椅子的后背,身子顺势90度大旋转跳跃,犹如杂技一般的华丽漂移,稳当当地坐实在橘大妈原本想坐的那个位子上。
小伙子名叫钟赫,矮矮瘦瘦的穿着一件花纹白衬衫,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脚蹬一双廉价的黑色皮鞋。他的头发搅了半瓶发蜡,垒了有半个头高,飘着一股奇怪的香味。他手里拿着一个最新款的iPhone,连着一条美国苹果牌耳塞,周围的人都能能隐约听见动次打次的律动:“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车子缓缓开动,陈赫坐下之后,先是脑袋东张西望,偷偷瞄了一眼橘大妈然后目光落在手机上,用手指快速切换几个应用后,干脆闭目养神,翘起了二郎腿,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并晃起了脑袋。
“诶你的小伙,咋就抢人位置呢!”橘大妈怒了,她出生到现在,哪受过这种委屈。于是张嘴就是一大嗓门。多数乘客没搞清楚状况,只是默默地围观。钟赫睁开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眼珠子缓缓地往周围探了探,好像啥事也没发生。橘大妈看他没反应,又提高了音量,就跟广场上的音响差不多:“这个位是老人专座,你要点脸不?” 本来隔壁车道有一辆法拉利正要超车,以为公交鸣喇叭,默默地减下速来。
这会儿车内热闹了起来,吃瓜群众纷纷放下了手机,后排乘客探脑张望,都往这边看。钟赫涨红了脸,摘下耳塞,张着嘴巴,一脸懵逼地看着大妈。橘大妈指着他的座位椅背说道:“这几个字你认不认得,欠教育了不是?”大妈的话语像机枪扫射,全车一片喧哗,但还是没人插话。
钟赫缓缓转过头,看到了椅背的把手上印着几个大字:“老、弱、病、残、孕妇专座”。面对眼前这位咄咄逼人的中年妇女,他憋红了脸,突然灵光一动咳嗽了起来,而且越咳越严重,还犯起干呕。他向大妈挥了挥手,病恹恹地说:“我病了...我不行了...咳咳咳...”
2
杨若王坐在钟赫的对面,没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爽朗笑声。她是培训机构里的一名小提琴老师,芳龄四十。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精心打扮成一幅淑女模样,掩盖不住财气外露的玻尿酸痕迹。这一会儿工夫,杨若王吃完了半盒泡椒凤爪,把鸡骨吐得满地。不知是因为凤爪太好吃,还是钟赫的演技太精湛,杨若王看得入神,竟不知觉坐过了站。等她回过神来,公车再次从站点驶出。她急忙起来往出口挤,用含着鸡爪的嘴巴大喊:“司机有下!司机有下!”
司机刘师傅似乎没有听见,反倒踩起了油门追赶前面的一辆法拉利。他总是酷酷的,特别是戴着那副新买的雷朋墨镜,十分威风。此时杨若王已挤到门口,手里那一盒凤爪却少了几个。见车子没停,恼羞成怒,抄起手提包就打砸车门,乱吼乱叫,声音之洪亮,比橘大妈有过之而不及。前面那辆法拉利,以为公交又在鸣喇叭,默默地让出道来。
杨若王又从后侧的车门磕磕碰碰挤到了前头,手里那盒凤爪多了一些鸡骨。她来到司机旁边,脸颊上僵硬的两块苹果肌微微颤抖,朝刘师傅一顿大吼:“我要下车!”刘师傅闻到了浓郁的泡椒味道,他看了一眼杨若王,冷酷而又帅气地说:“前面过了桥可以下车,你再往回坐一站。”
“刚刚怎么不让我下。”杨若王说罢一拳打爆了刘师傅的雷朋眼镜。一切太突然,太社会了,如果说上一秒刘师傅还叫帅气,那现在墨镜只有左边有镜片,右边只剩裸露的镜框,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你不要动手动脚啊,我跟你说,在路上不可以随便停车!”刘师傅开始急了,他一边操着方向盘,一边瞪着杨解释。还没等他说完,杨若王又是一拳,这次打爆了刘师傅的另外一边的镜片。如果说上一秒刘师傅那叫狼狈,那现在墨镜只剩下镜框,样子显得十分滑稽。
一切太突然了,太社会了。就在乘客还在为雷朋眼镜惋惜之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师傅大吼一声:“扑街啦大家一窝熟!”,说罢把方向盘一转,公交车撞破护栏,从桥上坠入了江里。
3
大学生阿豪从江中挣扎出来,一阵噗通之后,终于在水里找到了平衡。他发现江上一片混乱,周围许多人在也水里挣扎。附近有一艘渔船过来营救,不过要先交5400元才可以上船。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橘大妈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一把抓住了阿豪的手。橘大妈身形庞大,还在水中扑通,总算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股手劲儿简直要捏爆阿豪的手臂。阿豪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这份重量,眼看就要一起往下沉。
“别抓着我,我也不会游泳。”阿豪想要挣脱,这时橘大妈另一只手抓住了阿豪的肩膀。一切太突然了,太社会了。“你会害死我的,我还这么年轻,这么帅气,我不能死!”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望,阿豪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一招里合腿,把大妈一脚踹开,然后以标准的蝶泳式迅速游开。或许是脂肪多的缘故,橘大妈没有马上沉下去,而是以一种胡乱拍水的方式追赶阿豪,速度居然不相上下想必这就是大自然神秘的力量。
“豪哥,这边这边!”阿豪闻声望去,看见阿丽坐在巴士顶上向他挥手。原来公交坠入江中之后,又浮了上来,现在三分之一的车身裸露出水面之上。车顶上已经蹲着十几个落水的乘客,他们安然自若,等待救援,多数都在玩手机,拍照发圈。
阿豪和阿丽都是大学生,今天逃课出来幽会。意外发生前,他们坐在车子最后排打车轮,撞车的时候,阿豪跨过阿丽先一步从车窗跳了出去,阿丽没来得及,随同车子一下坠入江中。幸好阿丽会游泳,又靠近车窗,随着大伙上到了车顶。
“阿丽,原来你在这,我刚刚一直找你。”阿豪喜出望外,游到了车边。
“豪哥,我没事,你快上来车顶吧。”阿丽说道,脸上洋溢着幸福。
“车上来这么多人,这谁顶得住啊。” 钟赫侧躺在车顶,手托着脸,一副怡然自得地说道。车顶上不少乘客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小兄弟要不你就要水里呆着吧,反正你会游泳,很快就有人来救援了。你一上来,搞不好车就沉了,车上这么多老弱病残。” 钟赫说完,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阿丽翻白眼说道:“明明还有这么多空位,再上来一个足球队都没有问题。”“是呀,水里好冷呢,”阿豪说着,一把抓住车窗,也爬上了车顶。车子摇晃了一下,下沉了一些。大家斜眼看着这对情侣,没有说话,脸上藏不住的嫌弃。
这时橘大妈也游过来了,一把抓住了车窗,准备上来。阿丽赶紧制止说道:“阿姨,别上来了,车子真要沉啦!”大妈回应道:“唉你这姑娘,坏得很,刚不是说还能上一足球队吗?”
阿豪也耐心地劝说:“阿姨,可您这身形,能抵一个足球队呀。”橘大妈辩解说道:“没有没有,我苗条得很。”
终于,在大家鄙视的目光下,橘大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车顶。“你看吧,还能上来人!”大妈得意洋洋地说道,说完蹦跳了两下,然后,公交就沉下去了。
4
当护士告诉邱小城不能挂号的时候,邱小城气得直跺脚:“怎么突然就没号了?”护士解释说:“有一辆公交坠河里了,王医生被派去救人去了。要不给你挂个普通门诊?”
“这救人,耽误了整个医院几百号人,对于一个时间极度不够用的人来说,这就是浪费生命!不想骂脏话我草XX的!”邱小城张嘴就骂,完全不听解释,骂了足足有五分钟,挂号的护士哭红了眼,邱小城才收声走人。
从医院出来,又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第一次挂号时遇到有公交车出事,医院率先救人的做法是对的!点赞!救人第一,耽误点大家的时间,都是小事(笑脸)。”
邱小城发完朋友圈,一股高尚品德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时候一个青年声音叫住了他:“大哥,要号不?”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黄牛。黄牛名叫谢承,二十来岁,胖墩墩的身材,不修边幅,油光满面,说话语气倒是十分诚恳。“大哥,你要挂什么科。”
邱小城把声音压得很低,轻轻地说:“我想看个痔疮,有号吗?”
“肛肠外科的号比较少,不过我可以帮你抢,抢到只收你5000元。”谢承拍胸口说道,洪亮的声音透露出一股自信。
“goum贵?挂个号而已啊。”
“大哥,抢号的风险很高,跑得慢被抓到,就扭送到派出所了。”谢承堆着笑脸说道。
“算了算了,不看了。”邱小城摆手要走,胖子又拉住了他。
“大哥,痔疮这病,不能拖呀。”谢承苦口婆心说道,“要不我带你上别的医院?”
“啥医院 ?正规么。”
“正规,正规医院,那边不用挂号,我领你去就是了。”
邱小城心想治病要紧,看看无妨,便答应了。
谢承领着邱小城,穿街过巷,来到一片城中村。邱小城心里却犯起嘀咕,什么医院建在在这种地方,难道是社区医院不成?细心的谢承看出了邱小城的心思,对他解释道:“放心啦,我带你去一个老中医的家里,风水先生骗你十年八年,我又不看风水。”邱小城看着谢承信誓旦旦的样子,稍微放心了下来。
他们来到一处老宅门前,按了门铃,不久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洗到变形的背心露出两点的老伯伯过来开门。“鲁伯,杨医生在不在,有条水鱼,哦不,有位病人想过来看病。”谢承礼貌地说道。鲁伯没有回答,只是把门开开,转过身对屋里说:“老杨,你有水鱼上门。”
邱小城他们走进屋里,映入眼帘是挂在大厅的一面大牌匾,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正规,正规医院”。胖子诚不欺我也 客厅里还有3个阿伯坐在麻将桌旁。其中穿着蓝色裤衩的,肚腩大过鼓的阿伯正是杨医生。他让谢承暂时顶替他的位子,接着对邱小城说:“来,我们进内屋去。”
杨医生把邱小城领进了内屋,那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会诊用的木桌,两张木凳子和一张折叠床。杨医生示意对方坐下,自己则穿上了一件发黄的大白袍,戴上了老花镜,颇有医生范儿。
“你有啥毛病啊?”
“医生,我菊花出血了。”邱小城说罢,站起身来开始解腰带脱裤子。
“慢着慢着,”杨医生制止了他,“先把个脉。”
邱小城裤子刚脱一半,露出半个白花花的屁股,也没穿回去,就直接坐回板凳上,伸出了右手。杨医生探出三个手指放在邱的手臂上,半低着头,神态严肃,嘴里念念有词。
“啊!”杨医生猛然提起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病,有点严重啊,不及时治疗的话,不出五十年可能会死。”
“那可怎么办?”邱小城一下子慌了,他说,“我还这么年轻,这么靓仔,还没拍过拖,我不想死啊。”
“不用害怕,”杨医生安抚道,“这个病有得治,做一下电击治疗就好了。”
“电击治疗?”邱小城迟疑了一下,“安全不安全啊?”
“Bong!”杨医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他最不爽别人怀疑他的权威,“绝对安全,不安全我怎么开正规医院?”说罢拿出纸笔开始画符写了处方单,交给邱小城说道:“你去缴费处交钱,然后再进来治疗。”
邱小城接过来处方单,看不懂,感觉只是随意的涂鸦。他回到客厅,对打麻将的几位问道:“那个,缴费处在哪里?”
“缴费是吧,给我。”鲁伯站起身来,接过单子,随手放在一边不看,往房间大喊:“老杨,收多少钱啊?”
“收500!”杨医生在房间里大声回应道。
邱小城犹豫了一会,用手机付了钱,回到了内屋。这时杨医生已经在折叠床上放了一台仪器。这是一台DX-II A 型电休克治疗仪,外观是一个方形盒子,上面有简单的显示屏,盒子一头有一根电源线接入插座,另外一头伸出数十根黄红绿的小电线,电线末端是铁夹子,整个仪器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定时炸弹。
“躺到床上来。”
邱小城平躺在床上,焦虑不安。杨医生把仪器的夹子都夹在他的脸上,不一会儿,鼻子、脸颊、嘴巴、眼皮、下巴...整张脸都布满了夹子。这时谢承和鲁伯也进来了,当杨医生的助手。杨医生说这是正常操作,防止他伤害到自己。
“会痛吗医生?”
“只是蜜蜂轻轻蜇一下的感觉,”杨医生突然笑了,表情有点狰狞,“如果觉得痛你就说出来,我可以调。”邱小城点了点头。
“那开始咯!”
杨医生刚启动机器,邱小城感觉到瞬间有一千根针扎进他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辐散全身。“痛!快停下来。”他想要挣扎,但动弹不得。胖子谢承用身体的重量压住了他,鲁伯则整个人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后悔没有问清楚蜜蜂蜇到底是几只蜜蜂,现在感觉起码得百八万只吧我的天!
“我调一下,不要担心。”杨医生说道,然后操作了一下机器,“现在好点了没?”
邱小城感觉更痛了,比女人分娩还痛,虽然他没生过孩子,但他无比确定这件事,他嘴里勉勉强强蹦出几个“痛”字。
“还痛啊,我再调调。”杨医生每调一次,邱小城就感觉疼痛加倍,痛到灵魂出窍,见到了耶稣、真主和孙悟空,最后他流出眼泪,用尽全身力气,微弱地蹦出一句:“不...痛”。
“很好,坚持一下病就治好了。”杨医生稍稍调小了电流。
“救命...”
电流又大了。
“不...痛...不痛...”
电流又小了一丢丢。
“唔,我发现你这个病情,比想象中要严重一点。”杨医生说道,“我看有必要再加一个疗程,你说好不好。”
邱小城没有说话,他每个细胞都在疼,那绝望,只想死。
电流又大了。
“好...好...”
傍晚,夕阳西下,血一样的霞光洒在江面上,与黑夜和谐交融在一起。22路公交走在温暖的余辉中,乘客比平时少了些许。邱小城坐在车里,目光呆滞,流淌着哈喇子。这时候公车上来了一个大妈,因为没有座位,站在了邱小城的旁边。邱小城空洞的眼神扫了大妈一眼,猛然站起身来,说道:
“您 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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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