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敢走上高墙,不敢行夜路,不敢临于危谷,不敢高声讲话不敢望彼岸女子。
我在读一本小说,这小说中有一恶人,可我认为我比他还恶,可他们都说我善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也认为自己善良。我不明所以,我时常幻想,我幻想自己是个英雄,可大事临头才发现自己是个孬种。我每天待在一个屋子里读书,间或写一点东西,不定时的跑到街上吃东西,我不跟街上的人交谈。在我的书箱里有一部人体艺术集,我以为人体艺术应以古希腊始而到日本止。我觉得这是两个最能表现女性美的国度,这种美出于天然不是做出来的。我以为惟有女性美才是美的极致。可是面对女人的时候我羞于向任何一位女性说话,一说话我就紧张的口吃起来,女人们笑得要命。
我每天阅读,像只蛇蛰伏于自己的窝。我确实感到自身的恶,我向别人说起,别人笑我变态。可是在阅读中以及面对生命实体时我确实感到了自身的恶,尤其一个人在屋子里回顾自己的过往时我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自身的恶。
不知为什么,我对别人讲我想做和尚,别人说寺庙不收胆小鬼。哦,我打消了出家的念头,也许主要是因为我想吃肉。
我常常一个人在山里边走,见过许多美景,可是这并不能使我感动,一个美丽的女子价值比一片风景要大,对我来说。我试着和一个人美丽的女子交往,我怕的要紧,我希望每晚都能见到她,她总是不来,我去找她,她也不在,我问别人,不知道。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还是不知道我们的事?
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哭了好几夜,没人劝我,因为根本没有人。哭完后感到自己饿了,就跑去吃东西,第二夜接着哭,最后对哭失去了兴趣,就接着笑,最后笑也失去了兴趣。
我是一个胆小鬼,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胆小,我怕见一切活物,我也担心自己的房子哪天会塌下来。小说我不敢去读了,因为现实多黑它有多黑,现实中的人有多虚伪它有多虚伪,我担心哪天我会死掉。因为别人骂我,我不敢还口,别人打我,我不敢还手。我总是一个,势单力薄,他们总是一群,人多势众,他们张开血口,挥舞鹰爪功,我却没有铁布衫,我又常常哭泣了。我是凭力气吃饭,赚取自己的面包。
我要去旅游了,地方是君子国和小人国。君子国的人很热情,可是人都是侏儒,矮的要命,省吃俭用,谨小慎微,小心没有过火的是他们的信念,但生活仍很艰难,一脸菜色。出门喜欢步行或骑自行车,说是有益身心,瞧不起坐车的小人国的人。他们的观点是固穷。我到了小人国,哎呀,人人高大肥胖,出门就是车,大厦,遍地是钱,就是没人捡,会被人瞧不起,致富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常常捐助小人国的人。在两国之间有一片广阔的国土叫中间国,这儿的人不高不矮,面色和善,钱不多不少,身心舒畅,不图名利,不看轻物质。有钱但不买车,懂得修养生息,大宇宙小宇宙一样爱护。我想在中间国呆着,他们政府不允许,说我还没有修炼成功。
我在一家公司上班了,我每天有听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家长里短,这就是吾国。似乎世界也是如此,不然多没趣啊。我捂上耳朵做自己的事。休息时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我不再看书也不写东西了,因为我感到这个时代一切速朽,我什么也把握不到。写作是徒劳,一切的美都在消失,包括女人天然会笑的脸也在僵化,我以为女人还是素一些好。你看这座城市每张脸都是模糊与匆匆的,你决然找不见一张平静的脸,白天忙于事,晚上忙于性。还要吃药,人类退化的厉害。唉,这个世界越来越复杂。但是我不能说啊,我不敢说啊。我必须每天勤奋的工作默默无声,可这样仍有朝不保夕之感。长期的无语状态已让我失语了,我只知工作,我知道即便有一天我开口说话也立即淹没于人潮。
我爱的乡村野躁动不安,仿佛一个贞妇迫不及待想做荡女,你看她把自己的拘谨朴素含蓄全脱得一干二净,她被许多工业的铁臂抱上舞台,当众占有她。世间再没有贞女了,而城市这个淫妇为了显示自己的大雅而后朴遮掩自己的淫乱与肮脏,伐走乡村的美树、拔走绿草、引来活水,造一个所谓的花园,你让我行走在乡村或者城市我同样的不自在,文化也是如此,文化上的混交生育的都是些混血杂种,美其名曰中西合璧,血统早就不纯了。个性受到攻击,不个性受到啜泣,创新的另一个代名词就是浮躁!要么共语。要么无语。
很小的时候,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人捉到了一只绿青蛙,他对别人讲时,偏说是黄青蛙,许多人都说是,妈妈问我怎么说,我说那是绿青蛙,妈妈说你必须说是黄的,这个故事妈妈讲了不止一次,我没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直到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告诉妈妈,我不说话,妈妈点头了。
我告诉你生存意味着一切,你想拥有钱房子车女人,你就必须放弃思考,你不能想,你的想象力必须自我阉割,你的你早已死去,现在的你没面目。当夜等下你不见鬼影重重,你不信你看他们的脸一脸鬼气,面目非人。
别忘了我是一个胆小鬼,我只能与另一个我—你。对话。你明白吗?你听见没有?他妈的,你说话。
我回房洗了头,我发现自己的头发在变白在脱落,也许老之将至。我怕老,我不能像他妈的那群臭文学家伪君子说欣然悦纳黄昏在大地上升起。怕就怕去,不说假话。活得也自在。可我是一个胆小鬼。
我和朋友去买东西,不知地点在哪儿,问路,却没一个人理我。我们走了半天走进了一个河汊,那河汊像迷宫一样,走不出来也无法前进,我的朋友突然不见了,我怀疑走进了迷宫,我感觉陷了下去,却不恐惧也没有大叫,那是我唯一一次的大胆,在梦里。
你得学会思考,否则生活更加无聊,这是我大学时哲学老师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跳水自尽呢?也不叫上我,太瞧不起人了,哼!
我在一个餐馆吃饭,一个痞子开始欺负女招待,无人敢管,我生平第一次站了起来,你住手,还没等我站稳,那人抡起左拳,我就倒在地上了,满口是血,嘴也歪了。痞子骂了一句走了,女招待却对我说,活该!我爬起来,擦干血,大笑起来,那是生平第一次的大笑,也是最后一次,距今已经二十年了。
我的肠胃早就开始坏了,因为十八岁那一年我学会了思考,因为思考我的肠胃脆弱起来。不知谁把路灯打开了,妈的,光明是不利于思考的,许多早泄的诗人呼唤光明的到来,光明中的活物没一个会思考,思考都是黑暗冶炼的,思考着面对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黑夜,思考就是暗无天日的自杀,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快,生生不息声声不息。
我的心向内潜转,我把自己紧缩成一个拳头,然后向虚空打去,一拳接一拳,拳拳都打出血来。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造像,他死后我常常去祭拜他,荒山里只有我一个人给他对话。我爱的乌鸦天堂鸟在他的坟前停下倾听。
我是一个胆小鬼啊,我不敢去战斗,任何一个活物都能将我毁灭,这个小说家说完这句话,最后有疾而终,这个小说家长的真好,笑起来很漂亮,可是他的小说像我生命的隐喻,我似乎是他小说的一个实体。我绝不是英雄,因为我爱哭。我很瘦弱,我分明感到自身的卑鄙肮脏自私自大阴险反正一切的恶。我不敢去剖析一个人,因为剖析得越深越见出灵魂的丑。好比一个屠夫在解剖肥美的山羊,到最后是一片血肉模糊,扒皮撕掉,我见后简直要疯了。我也见过一只狗被吊死时后腿的挣扎。
我买了一双纳底鞋,一身便装,告诉你我特怀念古典,遇天气晴朗,我一个人穿着这一身摆各种姿势,我把窗帘拉上,关上门,一个人欣赏,我不敢穿在外面,我怕。我每写完一篇作品就越接近死亡,如果明天就死了,那就是遗嘱了,我们读到的是一部部亡灵书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送进了疯人院,我知道自己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