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老巫
|| 每天絮絮叨叨,坚持日更, 第150篇
|| 跟着课文学写作006
(注:《秋天的怀念》全文,附录在本文之后)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真懂这句话的含义吗?
孩子健康幸福,是母亲的最大幸福。可偏偏作家史铁生的母亲,每天要面对“暴怒无常”的瘫痪儿子。自己有肝病,隐瞒病情,没有告诉亲人。这是多么大的痛苦啊!
史铁生在母亲去世后,更加怀念母亲的点滴之恩,第一句话迸发而出: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
一辆汽车没了轮子,肯定不能开,就算是宝马、奔驰又能怎样?一个人,有脚却不能走路,借助轮椅,时间久了,心理上能正常吗?
双腿瘫痪?
你看到这个让人憋屈的词,会想到什么?
会想到: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瘫痪,有多久了?
之前没有瘫痪的时候,应该是有过幸福的时光。曾经的幸福和现在的落差,对比强烈,怎样能忍受?
终日不能下地,跟轮椅为伴,生不如死,脾气能好吗?“我”才会有“暴怒无常”的脾气。这样的臭脾气,谁可以接招呢?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还会有第二人吗?
“我”望着雁阵砸碎玻璃,听着音乐摔东西。母亲此时此刻,悄悄的躲出去,偷偷的哭泣,又悄悄的进来安慰儿子。当“我”答应去北海看花时,母亲是那样的“喜出望外”,高兴得不知道是坐好,还是站好。
有了“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这第一句话,等于给自己开了一个表达的口子,蓄积的情感能量爆发而出,后面的叙述,码出来就不难了。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写文章也是如此。第一句话,对成文很重要。但,知道重要,不等于会做。那怎样去写出第一句话呢?
第一句话,该从哪个角度去写?
好的第一句,包含足够多的信息,有悬念——这些不难。难的是,第一句如果能就此定下文字的基调和味道,那才是绝品。饱满,到位,色彩绚烂,有点悬念的酸引味,才好。
开头第一句,有无数的类型,下面几个是我比较喜欢的。
由“时间”开出第一句话:
卡夫卡《变形记》那个第一句——“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伊恩·麦克尤恩《立体几何》:“1875年在梅尔顿·莫布雷举办的“异趣珍宝”拍卖会上,我的曾祖父在他的朋友M陪同下,拍得了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这位船长1873年死于马贩巷监狱。”
由“地点”开出第一句话,契科夫的《谜样的性格》:头等客车的单间车房。
马尔克斯式开头,“多年以后XXXX”式:他喜欢在开头就用一种诡异的诗意,聚集尽量多的悬念、剧透小一部分,然后加点儿时空变幻感。
《百年孤独》的第一句:“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钱德勒式的开头,一句话就传达了无数错综复杂的消息:《漫长的告别》:“我第一次看见特里·伦诺克斯时,他喝醉了,坐在舞者酒吧露台外的一辆劳斯莱斯银色幽灵上。”名车、豪饮、莫名的带荒诞意味的阴暗奇诡味道。
王小波式的开头,略带绝望的、自嘲的、微笑的、浮游的、轻盈的调子。王小波《白银时代》: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画面感极强的开头,苏童《我的帝王生涯》:“父王驾崩的那天早晨,霜露浓重,太阳犹如破碎的蛋黄悬浮于铜尺山的峰峦后面。”意象精致到位,情境如画,顺便把整部小说阴惨雾霭的气象都抹出来了。
金句格言式开头,《双城记》:最好的年代、最坏的年代……
疑问句开头,契科夫的《苦恼》:我向谁去诉说我的悲伤呢?……
加缪的“荒谬”式开头,他的成名作《局外人》:“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一句话把全本书的灵魂、气象甚至语句风度都统摄了。
文无定法,那第一句更是没有规定。一个原则:根据你文字的需要,来斟酌好第一句。努力使第一句,做到“一鸣惊人”。
附录:史铁生《秋天的怀念》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窗外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这时就会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时,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以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什么劲儿!”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5-6]
注释
1、选自《史铁生散文自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史铁生,当代作家。
2、李谷一:当代女歌唱家。
3、絮絮叨叨:形容说话啰嗦。
4、诀别:离别(多指不再见的离别).
5、泼泼洒洒:水散洒的样子。这里形容花开得茂盛。
6、烂漫:颜色鲜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