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子坟的牧羊人
回子坟
你有没有一段极为清晰的童年片断,它们在你时过境迁很多年之后,像雕刻版画一样,印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或者说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分割。我今天给你讲述就是这样的一些事情。
我从小学二年级到五年级,每到暑假或者周末,母亲都会安排我,去附近的河堤附近一个叫沟爷的地方去放羊。沟爷其实是堤坝,每到夏季,各种植物异常繁茂。
我常常牵着一只母羊外带一两只小羊羔去那里放羊。沟爷附近有一大片坟地,坟堆的形状有我们常见的圆土堆,不过更多的是那种像梯形的土堆(我对梯形的概念就是这样建立的),我们当地人,叫这片墓地为回子坟。
我对这些梯形的方土堆,充满了好奇。经常从这个坟顶跑到这个坟顶,路过的村人,看见了都会说,下来,下来,不怕回子晚上找你啊。我当时比较逞强,大人越不让干的事情,我越觉得有意思。有时候,还把羊故意牵到坟顶。
有一次,又去回子坟放羊,我遇到一群带白帽子的人,他们在墓地转来转去,然后选定一块地开始挖了起来,那时候已经见过很多场村里的白事,知道这是挖墓窑子。不过,和汉民不同的是,他们的墓穴很窄,仅仅容下一人。直到后来上高中时读到《穆斯林的葬礼》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再去墓地放羊,不再那么放肆,甚而有些害怕。他们的坟地和汉人不同,通常大雨之后,会有墓穴露出坍陷的痕迹,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棺材,偶尔有老鼠从里面窜出来,会惊吓一阵,以为是回子变的。
老 黑
一想起放羊,一想起回子坟,就会想起老黑来。
我放的羊,最多不过两三只。老黑则可以用成群来表达。
老黑,在我的记忆里五十岁开外的样子,因为皮肤比较黝黑,村里人都叫老黑。他常常拿着个羊鞭,一个孤独地蹲在坟顶或者高处,默默地望着自己的羊群,一脸的冰冷。
老黑是寡汉。或者准确地说,是个光棍。我们当地人称上了年纪还没娶上老婆的老男人叫寡汉。并且有句“打寡汉,吃好面”的谚语。
母亲说,打寡汉,吃好面。你看老黑吃的。
我的童年,对于好面有着深深地渴望。我想也许,做个寡汉,能天天吃上纯小麦面的馒头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尤其是看着老黑大口地吃着好面膜,而自己只能吃玉米面与小麦面混合的馒头时。
很多年以后那种小麦的香味,和玉米面的因酵子放多的酸味,在我记忆里还是那样的深刻、清晰。
母亲说,老黑过独了,养了很多的羊,在村里很早就盖上了瓦房,攒了很多的钱,天天吃白面膜。
有一天,我说,我要打寡汉。然后被大人严厉斥责了一番,此后再不敢提起这事。
老黑,不但养羊,而且还干别的。老家附近工厂起来后,去做装卸工。甚至去偷厂里的值钱的废铜烂铁。为此,老黑还进过派出所。
老黑进派出所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在省会郑州漂着,像小时候放羊一样,期待在这个城市成为一名合格的牧羊人。
渐渐,我也成为城市里剩男族的一员。每次回家,母亲都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别像老黑,打一辈子寡汉。
在城市一个人游离惯了,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家乡的老黑一样,过独了。喜欢上一个人吃白面膜的生涯。喜欢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和无压力的感觉。
抑或者,因为不如意的情感经历,挑剔得已经过了季节。过了一天中日头最毒的时候。
我是在母亲的口中得知,老黑的死讯。那时老黑已经死了很久。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故意描述老黑悲惨的结局:死的时候,床前无人。十多万存款,一副大宅子,被自己的远房侄子继承。
母亲之前的无数次的劝说,都不及描述老黑的悲惨结局具有说服力。也许,在这个城市牧羊和游荡,我总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后来,我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并且有了自己的女儿。那么,我幸福吗?
至少母亲这样认为,我是幸福的。
家庭琐事的争吵和压力,也会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问自己,自己幸福吗?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老黑,想起他孤独地蹲在坟头,望着自己的羊群发呆抑或者,满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