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十八岁那年，要离开家外出求学，我和老公把他送到学校。当我离开他，车子启动时，看着他脸上挂着落寞的神情向我挥手道别的时候，我却又一次想起了三十年前我的母亲和我的姥姥道别的情景。
母亲的老家在河北的一个小村庄，她在二十出头的时候背井离乡，孤身远嫁到了内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母亲就总和我们念叨姥姥、大姨、大舅、二舅……虽然没见过这些亲人，但我脑海都根据母亲的描述和自己的想像为她们画好了肖像。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回了一趟母亲的老家 ，当时正值盛夏。十五岁的我第一次领略了真正的热。这里好像是被结界了一样，风进不来，空气都凝在一起，闷的人透不过气来，我的汗水不停地流，像进了汗蒸房。知了叫哑了喉咙，各类蚊虫不停地轮番轰炸，我的身上到处是又红又痒的大疙瘩，我不停地抓挠，身上多处流着血水的混合物，难以结痂。夜晚似乎也好不了多少，我和弟弟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就会被热醒。
十多天后，母亲看我和弟弟实在难受得厉害，决定回家了。我们走的那天，二舅赶了毛驴车等在姥姥家的大门口，七十多岁的姥姥抱着二舅家的儿子小兵，迈动着她的三寸小脚，把我们送到大门口，到了门口，姥姥站定，放下小兵，母亲也停住脚步，在姥姥的对面站了。姥姥不停地用手拭着脸上涔涔的汗水 。母亲说：娘，你哭了。说着用手为姥姥去拭脸上的泪。姥姥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说：平，娘没哭，娘这是汗。我看着姥姥眼睛里滴出的‘’汗水”，第一次深深地被母爱感动了，我读懂了姥姥话里的意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竟有些心酸。母亲又嘱咐姥姥：娘，你年纪大了，小兵也这么大了，怪沉的，天又热，别老抱着他啦。姥姥说：走吧，走吧，还要赶路呢。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坐到毛驴车上，沿着乡村的土路，越走越远。母亲抹了一路的眼泪。我心里也跟着难受了很久。想到这，我的心又难受了。不由自主又想起我第一次想起这个情景的时候。
那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挨了母亲的一顿爆打，这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挨打。春节的时候，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一个同学家玩，晚上十点多我还没回家。我不知道母亲会那么焦急地找我，父亲陪着她去了好几个同学家打听终于在这个同学家找到了我。她怒气冲冲地把我叫出来，我跟在父母身后往家里走，母亲显然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开始呵斥我，偶尔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对我们侧目，母亲毫不理会，父亲小声劝阻着她。这似乎更激怒了她，她开始在我的身后踹我，我的屁股被重重地踢了一脚，很快，又是一脚，接着，腿上又挨了一脚。我的膝盖弯了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赶紧站直。刚巧有人路过，这个人仔细看了看，居然是父母的熟人，就和他俩打招呼。还劝解了母亲几句，说：别打孩子了，大过年的，说说得了。虽然是黑夜，那条小街也没有路灯，但我还是觉得丢人。那个人走了，母亲又接着打我，还用手在我的脸上使劲拧了一把。眼泪虽然掉下来，但是我不出一点声响。就这样，我被母亲一路打回了家。我觉得母亲是更年期小题大做，我和同学玩一会儿至于她发那么大火嘛，所以从始至终，我一声不吭，母亲骂够了我，终于去睡了。我心里生着闷气，我不认为自己犯了该挨一顿暴打的错。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去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被母亲拧青了，一碰还挺疼。尽管父亲告诉我母亲打我是因为太着急了，说十六岁的女孩子，那么晚不回家，母亲急得要命。但我还是不想理母亲。连着两天我不跟母亲说话，母亲叫我，我就走到一边。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凑到我身边用手摸着我脸上她拧青的地方说：还疼不。刹那间，她和姥姥分别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瞬间就融化了，眼泪涌出来。说：没事，不疼了。那天晚上，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母亲要干活养家，晚上回来累得话都很少，可是我总爱头疼感冒的，一到这时候，母亲就不停地给我按摩，然后给我买个罐头，我很快就会好。那一天，我为自己不理母亲的行径深感内疚，但母亲好像更内疚不安。
今天的我也已经做母亲二十多年了，四十多年来，我终于能诠释母亲的爱。小时候，母爱是一个吻，一颗糖，一个笑脸，一件新衣……渐渐地，母爱是走出困境的力量，是驱散阴霾的阳光，是包容万物的胸怀……现在，我想，母爱是水滴吧，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素朴谦卑，却有穿石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