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1.无尽的黑暗
无花回到了家。山还是那几座山,暗夜看去,像凶猛的蛰伏着的兽。模糊的暗影中,葱葱郁郁的树把山盖得严严实实,鼓出狰狞的形状。
她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山脚下一字排开有几家人家,小小的窗子上漏出一点黄色的光,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这光似乎随时消散在黑色的雾气中。
无花的家在最边上。她跌跌撞撞地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崎岖的小路上坑坑洼洼,有野草、石头和大大小小的坑。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看到模糊的老房子的影子,黑成一团。
“汪汪汪汪……”一条老狗的叫声刺破黑夜的死寂。她紧张的心掉落下来,她跑过去,那是家里的那条狗。虽然夜里声音可怖,但是好歹是个活物。
她终于走到家里,推开门,家人都睡了。她摸索着拉亮厅堂的灯,灯泡像是糊了几层纸,漏出一点黄光。那条老狗摇了摇尾巴。她默默的走到门边的井口旁,打了一桶水,灌了几大杯下去。
她擦了擦脸,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又栓上门。木质的门,上面是锈迹斑斑的门栓。她在一张木凳子上坐了一会,环顾了一下厅堂,上面的楼板乌漆墨黑,像是被烟熏了许多年。角落结着蛛丝。下面放着一些杂物。
她看着那条老狗蜷缩在角落里,想着怎么把它弄到自己房间去。她摸索着去了厅堂后面的房间。拉了好几次才拉亮,一个小小的灯泡,发出微弱的暗暗的光。
她扶着墙,看着这个房间的小窗户糊着厚厚的油纸。而朝着后面山的那扇门,不是很牢靠,门板坏了后,又钉上了几块木板,有飕飕的冷风漏进来。
她看着打着补丁的白色蚊帐,想起邻居家的葬礼,那个年轻的男人,在自家的屋子里摔死了,死后发丧,撒了满天的白色纸钱。落满了棺材,好像给它搭了一个帐子。
她猛地回头,后面什么也没有。她揪着一颗心,不敢去床上,床上胡乱放着一床白色的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了无生趣地皱着瘫在床上,像是随时要冒出一团黑气来。
她从门往厅堂回看,感觉厅堂像是一个深深的口子,一个口器,随时要把什么吞没似的。她不敢走回厅堂,也不敢走到房间的床上,她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忽然她想起来,家里有人在啊,不是应该有呼噜声吗?她耳朵朝着左边的两个房间听去,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又朝着厅堂的角落看去,那条老狗也不见了,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灯灭了,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她扶着墙,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很大声,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头脑的轰鸣声。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蛰伏着,随时要醒来。她似乎看见黑暗中有什么朝着她过来,好像围绕着她,她喘不过气来,偏偏又保留着一丝清醒。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啊,不要,我要跑。她意识到自己需要跑掉,可是感觉自己的脚像长在地下一样,跑不动。跑到哪里去呢?去厅堂,不敢去,打开门,到外面去,也很害怕。她觉得自己无路可走。那么就是要吓死在这里了?
2.有敲击声的停车场
无花半夜11点多才到了楼下。在路上她就想,会不会又进不了门。她加快脚步,路边的灯光极其朦胧,像清晨的大雾,要故意让早晨起的更晚一些。她前面有两个男子在走着,有一闪一闪的烟头的光亮,灰烬的热量似乎在隐隐外扩。
无花默默地跟在后面,把脚步放轻,往后看了一眼隐在树的荫下没有人的道路,她拉远了一些与那两人的距离。同时紧紧往身体内侧紧了紧背的布包,像是有个微薄的依赖,靠着腰的一侧传来微微的暖意。那两个人很快转过街角不见了。
无花进到小区的大门。她松了一口气,天上的弯月似乎亮了一些,但是周围围着好些暗暗的云块,似乎随时将微薄的月光吸走吞没。
走到她住的那一栋楼,果然,外面的门是锁着的,需要有门禁卡或者扫码进入。这两样她都没有。她等了一会儿,夜晚,没有人经过。只有暖的风,吹得她有点头痛。
等了10多分钟,也没有人影。她便踟蹰了一会,想着要不要去麻烦门卫室的保安。那个保安是个老头儿,他成天在那个黑黑的保安室,重复着几句话:“这个不归我管,你找物业”,“我没有你们楼的门禁卡,找我也没有用。”
但是她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去了。保安说:“我没有你们楼的门禁卡,找我也没有用。”她只好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点烦闷。她站在保安室的不远处,望着33座,感觉有点人气总是好的。
她站了好久,保安又说了一句:“从35座的电梯下去附一楼,穿过停车场,到33座的楼梯上去,就可以进门了。”她想了想,说:“可是地下室很黑,我有点怕。”
保安轻轻地笑了,说道:“有灯光,去了就上去了,在这里等着也没有用。”她想说你可以不可以陪我去,但是保安似乎打了个呵欠,她也就觉得开口即拒绝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到了11点半,可是还是没有人出入33栋。她便想着去地下停车场吧。在电梯口等了一会,有人下来了。她非常希望有人一起去地下停车室,然而并没有。
无花只感觉这空无一人的电梯,似乎非常压抑,灯光也灰蒙蒙的。她出了电梯,拐了个弯,只见停着一排排的车,空寂无声。地上是水泥地,一根根柱子,柱子背后是未知的什么呢。
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通道不是横直的,她马上被淹没在车子中了,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看见应急通道的标识灯,绿幽幽地散发着渗人的光。她走到了中间了,回头已经看不出来路了,只记得约莫是走了直线。
笃笃笃声,一声一声,是自己的脚步声。她找了几个地方,都不是33座的电梯。这时候,空旷的停车场的某个角落传来敲打的声音,一声一声。她不知道是不是人声,是什么人。只觉得脖子一阵凉意。
她呆了一会儿,一种恐惧从心而出。她看着这灯光,好像脚已经被冻住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摸索着往回走,尽量地轻声。
她又走了许久,走错了几个口,才走到了来的电梯口,她冲进去,快速按着电梯,很快电梯下来了。她冲进电梯,快速按了好多次,电梯门徐徐关上,她才来得及往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到了一楼,她冲出去,冲到保安室门口。她抚着胸口忙忙地说,那里太大了,我找不到33座的电梯口。保安懒懒的说,不是有指示吗?你再去一次吧。
她彻底放弃依靠那个保安的念头了。一边恨着可恶的物业,她又回到了33楼的楼下。她想了好久,不情愿地拿出手机,给小布打电话。电话一声又一声,总是没有人接。小布的房间明明亮着灯,而且周末她也没有那么早睡。
她停了一会,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等了一会,也没有人回。她感觉一种从心里来的冷意。小布是故意的,一定是的。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小布如穴居的冷血动物,冰冷,漠然。
她忽然觉得世界很可怕,忽然感觉高跟鞋穿在脚上,非常累,一种深入骨髓的溺水感扑面而来,她蹲下来,抱着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脚都麻了,她站了起来,忽然发怒似的猛地拉那两扇紧闭的门。门纹丝不动,她动了怒气,把包放下,把鞋子脱了,使劲全身的力气,她想,就算拉不坏这门,我也要使劲拉,看看谁的力气更大。
她使劲的拉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次,她汗流浃背。最后一次,她吼了一声,门终于给她拉开了,被她的怒气和恨意拉开了。她双手红肿着背上包,拿着鞋子,恶狠狠地把门关上了,又踢了一脚。脚趾似乎有轻微的肌肉移动的感觉,疼,可是很爽。
她上了楼,开门进去。想着去敲小布的门,可是想想算了。她会假装没有听到敲门。然后半天也不开门的。那么,随便吧。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身体往床上一摆,眼泪哗啦啦地下来了。她蜷缩成一团,只觉得心里又急又怕。她感觉这世界好恐惧。她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人。
她想去把手洗干净,把脸擦一擦,然后换下睡衣,她想做完这些就好好睡去。但是她感觉没有力气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只觉得渴得厉害,却不想起来喝水,似乎喝水会耗费她所有的力气。她死一般地躺着,脚趾的血迹慢慢地干了,她慢慢地睡过去了。
3.原来可怖的是人
冷汗一串一串滑落下来,湿了头发,湿了衣服,又湿掉了床单。无花张着口喘气。啊,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几乎像是泡在水里一般。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正在房间里,拉开窗户,外面是喧闹的龙昌路,尽管已经是下半夜,还是时不时有车子来来往往,车灯铺向路面,又迅驰而去。
无花醒来后,再也无法睡着,她擦了擦脸,又喝了一大杯水。她忽然有点迷糊起来。自己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怎么现在居然这么胆小,连去个停车场都吓得半死。
另外,怎么会忽然害怕起老家来。那里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自己怎么也不应害怕那里呀。可是那种处在黑暗中的恐惧感,真的让人难以忘怀。
最近发生了什么?无花感觉自己有点过于敏感。另外,隔壁那个女孩,平常也还算友善,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把她想得非常糟糕。
无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地回到了房间,也锁上了门,可是还是很害怕,觉得有许多不明的东西,在周围,只是看不见。
无花在不安中,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些恐怖电影,以及一些鬼怪小说。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繁华的城市,城市的喧闹,连鬼都恐惧,车水马龙足以碾碎一切。
无花想了半夜,只觉得房间里也鬼气森森的,特别是穿衣镜,镜子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感觉深不可测。并且,衣橱的反光也让自己感觉有什么人藏在那里。
她只好幸好第二天又到了咨询的时候。无花把自己的感受跟李青吐槽。一边吐槽一边感觉怪异。自己是那样胆小的人么?怎么会害怕鬼神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李青听完,问道,你害怕的是黑暗中的什么?无花一愣,说,什么,不是有鬼吗?李青又问道,那么鬼是什么?
无花有点蒙,她想了想,鬼是什么自己并没有什么概念,或者说,自己所说的那些,其实只是一种感受。具体怕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算清楚。照理说,自己怕的是鬼。但是自己的脑子中并没有鬼的形象。
无花回答不出来。李青又问,那么,这些东西背后有什么呢?无花又想了想,缓缓答道,有会伤害我的东西。
伤害你的东西?李青重复着她的话。无花没有说话,陷入回忆中。过后她说道,伤害我的,不是鬼,是人。从小到大,总是觉得人很可怕,会打人,会骂人,会伤人。在老家,被邻居伤害,被父母伤害,他们都是自己的恐惧来源。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道,在地下停车室,她害怕有人突然出来抢劫或攻击她。所以,觉得世界不安全,不是害怕鬼神,害怕的是人。
无花忽然觉得清晰了。她想,自己确实是不能信任人,并且其实自己一直难以信任李青,总是担心她也会伤人,但是经过多次的咨询,她已经有点松动了,她感觉李青对她是善意的。
那么现在自己忽然感觉到那么多的恐惧,又是因为什么呢?无花问李青,想求得一个明确的答案。
李青微笑着说道,可能有多种解释。有一种是,她开始信任人,然后开始放松,所以多年以来压抑的恐惧感受开始冒出来,她开始连接到过去。所以体会到很多的忘记了的感受。而她之前的勇敢,是一种麻木的勇敢。现在的恐惧,可能才是真实的感受。
无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咨询后,感觉麻烦了好多呀,老是有许多过去忽略或者忘记的东西出来。以前过得简单粗暴,也挺好的。
李青笑着不语。无花又说,可是还是要继续咨询吧,我想活在一个感觉安全的世界里,不怕人的世界。李青说,嗯,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