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斌的父亲早已去世。
这样的消息突如其来地砸中我,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城里的孩子,我从小就独享父母的爱,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活脱脱一个小皇帝。大斌是乡下人。一提及家庭住址,什么庄什么寨就全都冒出来了,市区县镇罗列好,好长一串,填个资料,表都不够用。
大斌是班长,他比我们班其他同学都要年长许多,我们大多十七十八,而大斌已经二十多岁了。我曾有幸和大斌同桌过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鼻子被香味充斥着。虽不是什么好闻的香味,但是足以见得大斌的诚意---决意不让人闻见男生身上常有的汗气。
大斌是一个很称职的班长,任何交给他的事都办的利索完美。既然是班长,自然不乏主见。大斌作为班长就很有主见地拉着男生小分队去网吧上网,手一挥,颇有将军领路的风范。可惜路遇班主任,只好低下头忸怩地报告是去澡堂子洗澡。
高二时我们班旁边有一个洗手池。很多这个楼层的同学会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在洗手池里。不久这个洗手池就堵了。水几乎溢了出来。我们原以为清通堵塞是清洁阿姨的事儿。谁也不愿把手泡进乌黑的脏水里,一点点掏出堵在下水管道里的玩意儿,鬼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有不讲卫生的人吐在里面的痰,甚至谁生病了从胃里呕出来的吐泻物,想想就恶心。可迟迟不见清洁阿姨的踪影,来洗手的同学日日抱怨,天天叹气。大斌看不下去,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撸起袖子,直接把手伸进了洗手池,班里同学也看不下去大斌这么辛苦,几个男生闹着笑着把大斌拉开,合伙将下水管道清理干净。大斌见下水管道通了,乐呵呵地擦洗洗手池的瓷砖。那天的夕阳停在半空中的时间很长,把大斌额上豆大的汗珠映得无比晶莹,像是新娘无名指上那颗夺目的钻石,璀璨了我们班。从此,我们班特别地维护那个公用的洗手池,让它通通畅畅干干净净亮亮晶晶地躲在这个楼层的那一角。
到这儿大斌是个怎样的人基本摸清。人好,乐观,开朗。偶尔有点小自恋,不过无伤大雅,很有主见,像一个温暖的大哥哥守护着我们。说句矫情的话,就算是一个班的到齐,但唯独少了班长,我们心中都会觉得这个班此时是散的,大斌一来,这个班就有了凝聚力,就变得是个班了。
所以,当我听到好朋友AJ跟我说的这个消息时,我的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AJ笑我是不是也吓呆了,我很慢很慢地摇摇头,不是惊吓是震撼。震撼于大斌的坚强,震撼于大斌的独立,更震撼于他心里藏的痛。
我是个很重友谊的人,曾经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跟我分开,我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此处的分开指的是形如陌路,彼此相遇不相识。从此我把这次挫折装在心里,没事还会为它哭一场。我自认为这是我最难以愈合的伤口了,有时还会装成长辈苦口婆心地劝导正在经历这些的同伴。
现在想来简直可笑至极。
与大斌相比,我是太幸福的存在。独生子女,双亲健在。从记事起到高三未曾离开父母半步,整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为生活费,吃饭,住宿操心。只需要想想怎样考上清华北大,怎样向父母多要些零花钱就可以了。
可是他呢?在他和我们谈笑风生的背后,是不是一个人想家想父母想得痛哭流涕?是不是与我们一起观看亲情电影时,默不作声地深深怀念着远在天国的父亲?是不是每次家长会殷勤接待家长时都无比羡慕地望着我们?是不是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忍受渴念的滋味?
他们是比我们太独立的存在。我们生病肚子疼时电话一打,父母亲就带着热水袋和药赶到学校来,而他们,他们只能皱着眉头抱着肚子在寒瑟的风中自己去拿药。我们外出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还嫌他们唠叨;而他们,他们也许出门时父母正在照顾刚出生的小弟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远行。我们每天吃着父母做得可口的饭菜还怨怼父母肉太少,菜太单一,而他们,他们只能两周回一次家。端起妈妈做的饭时叹上一句:还是家里菜好吃。
他们总是不满我们对父母的无理取闹,而我们总是以为他们在装腔作势。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怎么忘了,他们是比我们真实而又质朴多的人呐。
AJ说完这个消息后,我回头向大斌的座位看去。大斌正戴着眼镜仔细思索着他手中的题目。从表面看去,他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但从内心里看,他的心坚固的如一堵墙。
我转过头,又拿起笔看着面前的笔记,而脑中却早已思绪万千,我已经比大斌多了这样多的美好,在以后的路上,我又有什么资格因为一点小挫折而一蹶不振呢?我又有什么资格不加倍努力,不去继续延续我的幸福呢?我又有什么资格不好好爱我的父母,不努力学习为他们安置一个无虑的晚年呢?
既然手握幸福,就请脚踏实地。
他们没有这份幸福的人,为了这份幸福,奋力拼搏,而我们,早早拥有了这份幸福,难道不是更应该不懈前行,心怀感恩吗?
世界上所有东西和事物都不能白白获得,你得到了,莫大荣幸,你得不到,命中注定。
我绝不会同情或怜悯大斌,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有资格的是他们,他们早已看透了这样多的道理,他们早已历经暴雨,紧抓大地,他们才有资格俯视我们这群温室的娇花,这群不尝艰险,不历风雨,以为世事简单易得,世间鸟语花香的娇花。
他们,是真正的,强大。
亲爱的大斌,祝你快乐。